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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這一瞬間看清了這男子,白布襯衫,兩根吊帶的西裝褲,頭上戴頂鴨舌帽,帽簷下的眼睛似很有神,笑起來彎成月芽,有點眯縫。這,跟她自己笑起來很相似。
她的臉倏地赤紅:胡思亂想。
她靜靜地立在冬青樹旁觀看這場球賽,直到球賽結束。她看見那男子挎著夾克衫,在一群大學生們的簇擁下,邊走邊聊。看見他逢人就打招呼:“喂—老(亻表)!”
他一點也不尷尬,或舉手致意,或握手言好;時駐足觀看宣傳欄,時與人爭辯得激昂慷慨。他將原本明朗活躍的氛圍鼓動感召得如火如荼,讓人感受到平等民主的祥和。
他就是別開生面、與眾不同的“蔣太子”!
他第一次來到南昌,然而剛到就如魚得水般融洽,剛到就鶴立雞群般引人注目。是因為他的特殊的身分?特殊的經歷?特殊的性格?特殊的風采?
總之,他烙刻進了她的心田
五 “亞若,你娘就託付於你了!”
亞若居住的小閣樓,收拾得繡房一般典雅,只是嫌寡淡了些,什麼都是海青色的。壁上斜掛著一支簫和一把月琴,寫字桌的玻璃臺板下壓著自抄的蔡琰的《悲憤詩》,蠅頭小楷,娟秀極了。章老太太正在收拾細軟首飾,亞若便起身繼續收撿父親的行袋,一邊寬慰著母親:“媽,船租好了,東西收撿好了,該交代的事都交代了,等明早把爸送上船,我們後天就走了。”
“唉,這兵荒馬亂的,人家都怕天各一方,我們家是天各幾方呵。”
“媽,收拾熨貼了,早點睡吧,我送你下去。”
下到樓梯口,卻見西廂章家主人還在擎燭夜讀。母女倆便推開虛掩的門靡,將收撿好的大包袱拎了進去。一時間,章家老太太竟哽咽不能語。
抬眼看她們的章先生就呵呵笑了:“怎麼啦怎麼啦?不過是小別前夜嘛。”
章老太太就抽抽搭搭:“懋蘭他爺,這兵荒馬亂,你也不是年輕的辰光了,全靠自己保養呢。廬山寒氣重潮氣重,這傳代的狐皮袍子還是你帶上”
聽著內子的絮絮叨叨婆婆媽媽,章先生的鼻頭就有些酸酸,眼塘子就有些潮溼溼的
章老先生也算閱盡人間滄桑。前清末葉,吳城鎮的少年章甫,縣試、府試、省試連連中魁,轟動鄉鎮。十八歲那年娶了同鎮名門周家之女周(女先)為妻。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章甫自是得意。婚後雖連生三女,但民國了,時風不同了,何況章甫還曾在北京政法大學進修過,亦算新潮派,不僅不難為嬌妻,還調皮地哄著妻子一同對付刁橫的老母呢。去京都求學也罷,奉派到遂川當知事也罷,在佑營街掛牌做執業律師也罷,風風雨雨近三十年,說雅點,琴瑟和絃;說俗點,公不離婆,秤不離砣。眼下即要一北一南,何況近年來夫妻間還生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章甫的心就被攪得不能平靜了。
三女卻站到西壁一溜長排的書櫃前瀏覽。笨重的老式書櫃幾乎挨著天花板。
三女最鍾愛書櫃,而他最鍾愛三女。
大女太沉靜,二女太懦善,四女懋梅自小給奶孃帶,十來歲才歸家,滿女幽蘭,一生下來就給新建的遠親當了養女,唯有這三女,活潑伶俐,聰穎可愛。三歲背得下唐詩一百首。七歲那年,章甫讓兒女圍著炭爐,給他們講了曹植七步詩的故事。這個才七歲的三女,竟跳了起來,嚷道:“我也能作七步詩!”好唄,看她挪著小步,七步到了,就吟:“春蘭桃李競芬芳,夏荷秋菊美家鄉,寒冬臘梅開過後,又是幽蘭放清香。”這還了得!滿座皆驚。她將姊妹五人的名字全嵌進去了。他章甫能不疼愛這白淨玲瓏的小精靈嘛?
到得抗戰前夕,她竟然自作主張,將懋李改名叫亞若,底下的弟妹也就一哄而起,大弟懋萱改名叫浩若,小弟懋宿改名叫瀚若,懋梅也吵著要改,章老先生就說,你是大雪紛飛時生的呀,這“梅”字我捨不得。懋梅就改名叫亞梅。怎麼說,三女早早就是弟妹們心目中的主心骨了。起初章老太太是不允許這麼瞎改名字的,有宗有譜按輩分叫的,一個毛丫頭敢擅作主張?章老先生卻很開心,率先在家喊新名字。想當年,他到京都求學,不是將自己的名字改為章貢濤嗎?章貢合流為(章貢)(贛),贛江之水浪濤濤,有氣勢有抱負。他還將髮妻周(女先)更名為周錦華,錦繡中華,女兒家的名字也要不凡嘛。看來三女像她呵,這就叫有種像種吧。章老太太卻不改口,那原先的名字就委屈地做了小名。
此刻,章老先生望著悽悽怨怨的妻和手不釋卷的三女,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