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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一時之間,再也沒有別的思維可以運轉。

然後,我看到更恐怖的事情:我的手指正在緩慢地鬆開松樹的枝條。它不能承受那種吊掛的重量,它在痛苦的感覺下開始妥協了!

我要死了。我絕望地這樣想著。

“鬆開它!把手給我!”一個聲音在巨大的混亂中穿透過來。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這樣的聲音。我好像一直在等待著這個聲音。但我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它,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等待。在明白你聲音的語意之前,我先行“識別”出了比語意更深的某種東西。然後,我的眼光和你的眼光交匯了。我看到了你的面容。

——就在那一剎那,我有強烈的感覺:這個時刻我曾經經歷過。遠遠不止一次。很多很多次,不可計量的很多次,無數。有個看不見的圈圈存在著。它是迴圈往復的。

“鬆開它!把手給我,我會拉到你的!”你像一隻猿猴一樣,嫻熟地倒卷在一根繩索上。你的頭朝向萬丈深淵,你的手,在斜上方盡力伸向我。你的身體在強風的吹動下在繩索的邊緣晃盪。我們之間大約差著20公分的距離。

你看著我的眼睛。

你的眼神裡,有一種讓人瞬間就能安定下來的鎮定。

我看到你嘴角的線條,看到你外衣下凸起的肌肉。

“鬆開樹枝,向我這邊蕩一點,把手伸給我!”你說,“你能辦到!”

你的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什麼分散了你的注視,你的眼光轉向那根松枝。你對我大喝一聲:“快!”

一些泥土從松樹的根系上開始掉落。頃刻之間,它們就成堆地掉落。我看到了帶著泥土的根系從懸崖的縫隙當中翻起。而我的手指也正在枝條上鬆脫開來。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但就在一聲驚叫當中,松樹從我的腳下掉落下去了。而我的一隻胳膊被你緊緊地抓在手中了!

就這樣,我們都懸掛在萬丈懸崖的上方,我的生命吊掛在你的生命之上。

你腰間的繩索突然繃得很緊,深深地勒進了你的體內。我看到你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我聽見它進入你身體的聲音。

一時之間,我很難相信一切都正常了!我覺得無法適應又能重新活下去的那種情況。我只感覺到快速的蒼老正在流經我。億萬斯年的時間在剛才的那數分鐘裡面流逝過去了。

那一天的你,正處在你那一生中最好的時光裡。痛苦的疾病和長期的疲勞,還沒有把你摧殘得神情憔悴、形銷骨立。你年輕、充滿力量、朝氣蓬勃、丰神朗俊,你自信,堅定,無所畏懼地站立在我的面前。你看著我,你的眼裡閃動著一種很柔軟的東西:欣喜、驚歎、讚賞、愛憐、怦然心動,我不知道怎樣描繪那個時刻。

我從一個巨大的混亂掉入了另一個巨大的混亂。我淪陷於某種充滿戰慄的快感的東西。或者可以叫它,幸福的沉醉。我被你這樣的眼光所籠罩,或者也可以說,所囚禁。我不能動彈。億萬斯年的一切不安定,以及種種恐懼,它們正以流星一般的速度,飛快地遠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我渾身溼透,高度混亂地在呆立在你面前。我看到你活動了一會兒胳膊,然後解開腰間的繩索。在你的背後,我第一次看到了吳順。

在那一生當中,他就像你的影子一樣,幾乎總是站在那裡。他差不多就是你的一個組成部分。

“你是誰家的女兒?”“你的家人呢?”你這樣問我。

你看著我。

我突然發現自己還在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我一陣臉紅,低下了頭。

你看著我,你說:“你很面熟,我一定認識你。”

那一天,我沒有回答你的問題。我就那樣什麼也沒有說地站在你的面前,沐浴在你的目光裡。

你從別的地方很快知道了回答。你看到一些家丁從轉角那邊爬過一塌糊塗的路面泥濘,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你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你認出了老管家。“琴兒。你是琴兒?!”

你的眼睛裡亮了一下。一個燦爛的笑容在你年輕的面孔上跳躍開來。

你說:“還記得我嗎?我離開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小不點呢!”你一邊說著,一邊用眼光在四處尋找起來。你彷佛想起了什麼。你的眼睛再次亮了一下。

你後退了幾步,倒退到你剛剛爬上來的懸崖邊上。你對我說:“等著。”然後,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你身體一晃,就從懸崖邊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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