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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衡,渾身亂戰。好一會,雷聲漸止,簷溜仍淙淙不絕。停了一會,漸漸的也小了。蘭芬方才放大了膽,放開子衡立起身來。已經揉擦得脂粉模糊,雲鬟散亂,連身上的紗衫褲子,也皺得不像樣兒。蘭芬走到著衣鏡內端詳了一回,自己也不由好笑,忙忙的換了衣裳,重新梳洗。
方子衡自己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向外看時,殘雨未消,晚燭初散,尚兀自有些跳珠激浪的餘勢。再向天上看時,斷虹明滅,霞彩滿天,那天上的顏色就如用水洗過的一般,蒼翠欲滴。約莫正是七點多鐘時候,那林梢屋角之間,尚隱隱的有些薄霧,暝色四圍,蒼然欲合,早露出一鉤新月,斜掛天中。這一陣急雨,把方才的暑氣不知趕到何處去了。晚風吹袂,涼氣襲人,當戶披襟,開軒送爽,竟是深秋天氣,那裡像什麼三伏炎天?方子衡心中大樂,便連聲叫取筆硯過來,寫了幾張彎彎曲曲的請客票頭。
正要叫人去發,恰好陸蘭芬晚妝初罷,緩步走來。換了一身白羅衫褲,拖著一雙湖色拖鞋,淡掃蛾眉,不施朱粉,只淡淡的點了一點唇上的胭脂,秋波送媚,巧笑多姿,嬌如解語之花,皎若中秋之月。眉如遠黛,八字斜描;腰似垂楊,三眠初起。加以雲鬟耀眼,鳳翼低垂,梳得竟沒有一根亂髮,奪目爭光,只帶著一支全綠翡翠押發,鬢邊髻上簪著一排茉莉珠蘭,妖豔動人,香風撲鼻,又夾著一種花露水的香氣,十分甜靜。燈影迷離之下,竟是花香人氣一例模糊,好像蘭芬身上有一道光華射到面前,把方子衡的眼光罩住,越看越不得分明起來。
看官聽者,這樣的一身妖豔,滿面風流,就是那目中有妓、心中無妓的有名道學先生,到了此時也萬萬把持不住。何況這方子衡不過是一個公子哥兒,沒有什麼閱歷,又是個頭等瘟生,著名冤桶,那裡逃得過這陸蘭芬捉怪降妖的繩索、勾魂攝魄的兵符?
當下方子衡見了陸蘭芬這一身打扮,不由的三魂七魄一齊飛出頂門,不知去向,一口氣放了出去,幾乎收不轉來。正在那飄飄蕩蕩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一個人把他的肩膀亂推,方才把他推醒。迴轉頭來,見陸蘭芬立在身後,一隻手扶在自家肩上用力亂搖,卻笑得面紅耳赤,腰都立不起來,趁勢伏在方子衡背上,笑作一團。方子衡不知何故,冒冒失失的問了一聲,蘭芬更加好笑,笑了半天,方說道:“耐心浪想著仔啥格老相好哉?倪問仔耐幾聲,一響勿響,阿是朆聽見?”方子衡聽見,不覺自家也笑起來。蘭芬又問子衡道:“吃酒末,晏歇正好來啘,啥格要緊得來,阿嫌忒煞格早仔點。”方子衡道:“趁著這一場雨後暑氣全消,正好趁此擺起檯面,略早些卻也不妨。”蘭芬聽了,便叫相幫一面去發請客票頭,一面擺好檯面。
請的客人卻是章秋谷第一個先到,剛剛走進房門,便笑道:“好大的一天風雨,一會兒就涼快了許多,真是一雨成秋,絕不是六月間的天氣了。”方子衡點頭道是:“我見今日比昨天更熱,還怕你不肯賞光,不料天公湊越,下了這一場大雨,好像代我邀客一般。”
說話之間,蘭芬也來應酬兩句,不覺又談起蘭芬身上的事來。方子衡問秋穀道:“你看蘭芬的為人何如?”秋谷聽了,看著蘭芬微微而笑,不發一言。蘭芬正和秋谷並坐,連忙用金蓮踹一踢秋谷的腳。秋谷忍著笑,答道:“蘭芬的為人還有什麼不好,待你也煞是多情,但是依我看來,吃慣了這碗堂子飯兒,恐怕做不來良家婦女,你道如何?”方子衡正在一團高興的時候,巴不得要旁人幫襯,不料被章秋谷兜頭澆了一桶冷水,心中大不為然,默然不答。陸蘭芬卻急了,叉口說道:“人家人末也是人,倪堂子裡向末也是人,阿是吃仔堂子飯就勿好做人家人格哉?倪歸格辰光,一班姊妹嫁人格多煞,故歇才是蠻好來浪,也朆出歇啥格花頭啘!獨剩仔倪一干仔運氣勿好,嫁仔人再出來做格個斷命生意,一徑也朆碰著歇對勁格客人,故歇難得格方大人搭倪要好,說好仔要討倪轉去。耐二少是方大人格朋友,該應要照應倪點,方大人心浪有啥勿舒齊末搭倪說兩聲好話,勿殼張耐格二少爺好話勿說,倒說起倪格邱話來,耐阿對倪得起,也無撥該號道理啘,方大人阿對?”方子衡聽了只是點頭。陸蘭芬說完了這一番說話,又暗暗的拉了秋谷一把,斜溜了他一眼送個眼風。秋谷料想方子衡已經墮落在情海中間,那裡翻騰得起?此刻徒勞口舌,勸他也是枉然,便趁著蘭芬拉他的機會,立起身來哈哈笑道:“算了算了。我通共講了一句無心說話,把被你嘰哩咕嚕說了一大篇,難道我有心破敗你們的好事麼?”
蘭芬也笑道:“耐自家勿好啘,啥人叫耐瞎三話四介。”說著又使一個眼色,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