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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細看。只見那一幅紙兒約有二尺餘長,綾錦裝潢,十分華麗。上面畫著一座工細樓臺,紗窗半掩,青瑣橫斜,高高的吊起一掛湘簾,欄杆屈曲,映襯著樓外邊幾樹垂楊,隨風飄拂。重楊之下便是一灣流水,停泊著幾隻畫船。那樓窗內倚著一個美人,露著半身,憑欄凝睇,春山斂恨,秋水含顰,微微的帶著病容,丰神酸楚,那一雙眼光緊緊的注在樓下一隻船上。船頭上也立著一個少年,玉立亭亭,丰儀整潔,和春樹甚是相像,呆呆的仰望高樓,四目相視,神氣之間畫得甚是活潑,發紋衣褐,工細異常,大有趙子昂的筆意。
秋谷看了一回,讚道:“這一個手卷居然畫得不差,卻像個近時名家的手筆,可是吳友如畫的麼?”春樹道:“不是,吳友如聽說已經死了幾年,這個手卷是我們常州一個畫家名叫黃松壽畫的。”秋谷不語,只點點頭。春樹便接過手卷,把後面放開,見後面空著丈餘長的素紙,攤在臺上,道:“就請你的大筆一揮何如?”秋谷搖頭道:“這些事兒我素來沒有弄過,我還是和你做一篇四六序文,這題的一層,你趕緊去請教別人,我卻不能破例。”春樹見他不肯,也只得罷了。把手卷收起,向秋谷笑道:“你既然一定不肯,我也不能勉強,只把那一篇序文快快做來,好待我開開眼界。”秋谷笑道:“你還是這般性急,待我慢慢的想起來,你卻不要在旁打岔。”說著,便立起來在房內走了幾步,不到一刻鐘,腹稿已經打好,卻笑向春樹道:“我想做一篇短短的四六,題目就叫《懊惱記》;你那一個手卷,索性也叫他做《懊惱圖》,何如?”春樹拍手叫好。
當下秋谷取了一張冷金箋鋪在案上,提起筆來颼颼的便寫。一筆趙松雪的行草就如兔起鶻落的一般,寫得滿紙上龍蛇飛舞。春樹見他寫得神速,差不多就是個再生的曹子建,轉世的溫八叉,暗暗的心中佩服。不一會,秋谷已是寫完,把筆一擲,立起身笑道:“雖然潦草文成,幸而還沒有什麼不通之處,你來看看,如有不妥的地方,我們大家酌改。”春樹笑道:“你又來說違心之論了。老實說,我們做出來的文字,無論再是不通,總還比近來名士文章高了幾倍。況且你的四六也極好的了,我們一班同輩之中,那裡趕你得上?”秋谷一笑無言。
春樹便走近案前看時,只見寫著道:
琵琶淪落,商婦工愁,小玉多情,十郎薄倖。所以情天不老,韓壽圓割臂之盟;密約難忘,徐令合驚閨之鏡。綵鸞已嫁,嗟綠葉之成陰;飛燕重來,笑花枝之獨照。未還珠於合浦,先種玉於藍田。揚州杜牧之狂,太白西川之痛。桃花易老,銀漢難通,此《懊惱記》之所由作也。則有門承通德,家慶彈冠。劉晏七齡,能為正字;鄴侯四歲,解賦方圓。少登北海之堂,長有羊車之譽。而且何郎懷袖,春留十日之香;李泌丰神,夜抱九仙之骨。長卿善病,叔寶多愁。未逢綠綺於臨邛,先得傾城於吳會。羅敷相見,遺玉佩以歸來;卓氏私奔,脫貂裘而換酒。天上雙星之會,碧落團圓;人間倩女之魂,紅綃惆悵。蓋飄蕭華髮,依然衛玠之姿;落拓江湖,未改潘安之度。三生慧業,一見傾心。蚌已含珠,人難化鶴。海天蜃氣,辨幻影於樓臺;情海生波,更驚心於風雨。匆匆歸去,歌殘白練之裙;好好題詩,剔破桃花之紙。花開造次,心未死而先灰;鶯苦丁寧,淚將流而未敢。公河莫渡,指白水以為盟;比翼相期,願青天之作證。從此相思刻骨,遠夢驚心。丁香之眉結難開,蓮子之心期終苦。押衙已死,叱撥何來;碧血招魂,黃衫安在?使君打鴨,可憐花底之鴛鴦;公子思鄉,誰解籠中之鸚鵡?愁如春水,不解西流;淚似大江,還期東去。嗟乎!馮京宅裡,何來金帶之招?溫嶠堂前,未有玉臺之聘。當年相遇,願為連理之枝;他日重逢,長作相思之樹。
春樹看了又看,愛不釋手,朗吟了幾遍方才放下,向秋穀道:“這一篇四六做得香雲繚繞,花雨繽紛,詞意纏綿,文情宛轉,真個是鹿錦風綾之豔,珊瑚玉樹之珍。我們實在望塵不及,甘拜下風。但是一樣,把我卻抬舉的過分了些。雖然一字之褒,榮於華袞。我自家心上卻總覺有些過意不去,當不起這樣的揄揚。”秋谷大笑道:“文字中的褒貶,揚之可使上天,抑之可使入地,有什麼一定的講究?你果然自家過意不去,只把我這一篇文字當作是說的別人,何必要這般呆實?”說得春樹也笑了。春樹又道:“我把你這一篇草稿帶去給修甫他們大家看看,明天在密採裡請你們吃頓大菜,你可有工夫到麼?秋穀道:”你請我吃大菜,那怕再沒有功夫也要到的。“春樹大喜,丁寧而別。
到了明天晚上,春樹果然親到棧中,邀著秋谷到密採裡。坐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