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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一棵。在她眼裡,棒猴兒已不是棒子,是一碗粥或幾口饃,她當場還能品出那香噴噴的味道。她就是吃著這東西長大的,吃著這東西在三戶莊安家落戶生兒育女的。她一生不讓自己吃飽,就是家中有糧食也不讓自己吃飽,為的就是讓自己時時刻刻惦著糧食的主貴。
冬天大雪封門她不讓家裡任何人出去,只讓他們圍著被子坐在床上做冬天該做的活兒。“跑出去幹啥,除了多克化肚裡的糧食有啥好處!”她說。冬天她只做兩頓飯,而且大多是稀的。“又不做活兒吃恁多弄啥!”她又說。後來她有了自己的四合院,過日子節儉,對吃物敬畏依然如故。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這種“常把有時當無時”的居家過日子的方式,後來對她孫子任勿思的學業大有促進。由於奶奶冬天的星期天不準外出,任勿思只好圍著被子在床上覆習功課,差不多次次都考一百分。
有天任勿思正圍著被子坐在床上讀課外書,讀著讀著忽地一掀被子跳了起來,大喊大叫:“奶奶我認識你了!”任王氏也正圍著被子坐在床上做針線活兒,忽聽孫子大喊大叫,趕緊穿鞋下床倒騰著一雙小腳跑過來,兒子也趕過來。任勿思興奮得滿臉通紅,又重複了一句:“我今天才認識奶奶!”任王氏說:“我當是啥事,嚇得我心裡慌慌的。孫子,你落地三個月就認識奶奶了,咋說今天才認識?”任勿思說:“過去我認識的是奶奶的面容,今天認識的是奶奶的品質。”於是把《朱子家訓》上的兩句話念給他們聽:“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恆念物力惟艱”。見他們聽不懂,又用日常話一字一句解釋了一遍。任王氏問:“這是誰說的?”任勿思說:“是幾百年前一個叫朱伯廬的人寫的。”任王氏說:“人家這位朱老先生有學問,這話說得真好,人家這才是過日子的做派。記住,以後不管我沒死還是死了,每年過年都把這兩句話寫成對子貼在大門上!”
任王氏對自己對家人節儉得近乎苛刻,但對外人卻是很大方的。苦難鍛冶了她的善良。她知道施捨對受難人意味著什麼。她不讓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吃飽,但每有討飯孩子上門,她老是勸:“小兒多吃點,下一頓還不知在哪裡呢!”自打自食其力有所剩餘之後,她自己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每年不管舊布新布套幾身棉襖棉褲掛在莊頭路邊的樹上,任討飯的取了去穿。本莊上的每戶人家都受過她的賙濟。誰家歇鍋斷頓了,她送一升半鬥去讓人介面。日後有了你還她,她不說不要;日後沒有你還不了她,她也不要。任王氏年輕時生育期間,誰家的娃娃沒奶水吃,她就自動走上門去用自己的奶水去喂。金水銀水不如奶水。自己的娃娃餓得哇哇哭卻把奶頭送進別人的娃娃口裡,作為一個年輕的母親是很難做到的。任王氏說:“有兩個娃娃,我情願要兩個瘦的,不要一個胖的一個死的。”
割豆子時魏天霖隊長腚上捱了棍子還要攙扶著她笑著勸她回去歇息,就是他小時候吃過任王氏的奶水。沒有任王氏的奶水,別說當管幾百號人的生產隊長,他早到閻王爺那裡站班去了……任王氏正用兩隻手和兩個膝頭往前爬著繼續尋找棒猴兒時,聽到有人喊“娘!”知道是兒子來了,答應一聲依舊沒停下手裡的活兒。兒子打隊場回到草菴裡找不著母親,就知道她是到棒子地裡去掰棒猴兒了,就跟腳找到了這裡。
天下蒼生 第四章(6)
兒子說:“娘,快半夜了,走吧。”任王氏說:“走。”兒子挎起滿滿一籃子棒猴兒,抓住孃的雙手把她從棒子秸上拉了起來,攙著老人慢慢走。兒子不無埋怨地說:“黑更半夜的,為這幾個棒猴兒摔斷胳膊腿兒,叫俺咋著歸結哪!”任王氏說:“孩子,家無隔夜糧的日子我過得比你多,那味兒品得也比你透,睡不著啊!”兒子說:“上邊說老百姓的好日子快來了,到那時吃啥有啥,用啥有啥,還都是好東西。”任王氏說:“那樣的好日子來了當然好,咱老百姓算燒了八輩子高香了。到那時就算這些棒猴兒吃不著用不著也沒啥,不就是白搭些力氣嘛。那好日子要是不來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牛奶麵包吃不到嘴裡都不能算數。娘打記事起就是清家跟長毛打,後來是各軍頭兒互相打,再後來是跟日本人打,末了又跟老蔣打,把老百姓都打窮了。公家也是由像咱這樣的人家聚成的,共產黨這才興騰了幾年?娘就鬧不清楚,就算共產黨會過日子,一下子也弄不出那麼多好東西供滿天下百姓吃用呵!娘不到七十歲還不算棺材瓤子,你們去幹隊裡的活兒,隊裡扔的撂的丟的棄的不要的東西讓娘撿點拾點吧,沒有隔夜糧娘一夜一夜睡不著覺啊!”
社員們正白天黑夜乾田裡場裡的活兒,個個累得爹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