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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開一團餿臭的連衣裙,飛快地換下身上的病員服,再一次摸摸小包裡的鈔票。
最難的是悄無聲響地開啟玻璃窗,甚至難過躍到白楊樹上再順著樹幹溜下去——多鶴兩隻微微內翻的腳掌走路不理想,但擅長上樹。代浪村村委會門口有四根木杆供孩子們爬,多鶴常常贏男孩子們。這樓房老舊,木頭都變了形,開窗時窗子和窗框少不了扯皮,弄出很大的響動。
但這扇油漆龜裂的窗子是唯一的出口,通向丫頭、大孩、二孩的唯一出路。她的手沿著窗子和窗框接縫的地方輕輕推動,讓窗扇一點點從窗框鬆動開來。然後她站到了床頭櫃上,握著窗把手,用力往上提,同時用全身重量控制著它,把它的響動壓在身體分量下。窗子被推開了。聲響在她的知覺裡如同打雷。她站在床頭櫃上,回頭瞪著門,門一動不動。門外悄無聲息。或許她並沒有弄出任何響動。她的腳心已經踏到磚砌的窗臺。再一步,她就正面對著那棵白楊樹了。
一步能不能躍到樹幹上?樹杈夠結實嗎?她來不及想得太周全了,就是朝死亡裡跳,她也得跳。
小姨多鶴 第五章(16)
她從樹上下滑時,一個圍大白圍裙、挑兩個大桶的女人看著她。她從她面前跑過去,女人往後猛一退,把挑著的兩大桶泔水潑了出來。她那麼一退是怕她的意思,多鶴一邊跑一邊想。原來可疑的人是讓正常人怕的,也許她在她眼裡是個女瘋子。
多鶴在雨裡跑著,東南西北對她都毫無意義。她唯一的方向就是遠離那所醫院。街邊停了一排黃包車,車伕們從車篷縫隙裡露出臉,看著她這個披頭散髮、赤著雙腳的女人匆匆走過,誰也不敢攬她的生意。
一個陰暗的雜貨鋪裡點著一盞煤油燈。她跨進去,鋪主從櫃檯後面直起腰,對她說了一句她聽不懂的話。語言客氣、眼睛不客氣地告訴她,他沒把她當正常人。她要紙,要筆。紙和筆來了。她寫下長江南岸的那座小城的名字。鋪主搖搖頭。她又寫下:我去。鋪主活了五十多歲,從來沒和人打過如此古怪的交道。他還是搖頭。
多鶴指指櫃檯裡一塊酥餅。鋪主立刻照辦,把酥餅取出,放進一個報紙口袋,抬起頭,一張快漚爛了的五塊錢放在櫃檯上。鋪主從一個鐵皮盒子裡數出大大小小許多鈔票,又一張一張放在她面前,放一張,他嘴裡出來一個她不懂的詞。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唸數字。一張鈔票上印著“2”,兩張印著“1”,剩下的是一堆小鈔票,各種數字都有。算了算,這塊餅花去了五分錢。就是說,她這筆財富是不小的。
她想,這下鋪主會回答她的提問了,她和他成交了一小筆買賣。她指指那座城市的名字,又指指“我去”,鋪主還是搖頭,同時揚開嗓門,仰起臉,叫了一聲。多鶴聽見有人在某處應答。天花板開了個洞,露出一張少年的臉,對鋪主說了幾句多鶴不懂的話,又對多鶴說,那座城市遠得很,要坐輪船!天花板上的洞封上了。
鋪主重複:坐輪船!他這回的話也好懂些,講到第二遍多鶴就使勁點頭。
多鶴想,明明不是輪船把她和西瓜帶到此地的。她又在紙上寫:火車?鋪主跟天花板上面的男孩大聲商量一陣,都認為火車也行。
鋪主為多鶴截了一輛黃包車。半個小時之後,黃包車停在火車站門口。多鶴算了一下,一塊偌大的酥餅值五分錢,那麼一個車伕一天應該能掙二十個酥餅。給他六個酥餅的錢,應該是體面的車費了。果然,車伕接過三角錢時給她一個滿口亂牙的笑容。
當她把大大小小的鈔票一塊兒從售票小窗洞遞進去時,一個女子的聲音說她的錢不夠。
她把自己的臉擠在小窗洞上,她覺得她沒聽懂,這樣湊近能看見售票女子的一截脖子半截臉蛋,似乎離理解就近多了。那女子問她買不買呀?不買讓後面的人買。
“我買!”她講中國話頭一次這樣粗聲大氣。
“你錢不夠!”售票女子的臉露出來了,但是橫過來的。
“為啥?!”她問。她聲音更粗大,把“啥”說成“哈”,這是她向張家人學得最好的一句話。她實際上是說,為什麼我不能回我家?!為什麼我不能回到我的女兒、兒子那兒去?!為什麼我兩個奶脹得要炸而我的孩子們在鬧饑荒?!
這就使多鶴的“為哈”聽上去充滿蠻橫不講理的爆發力。不論為什麼她都要去馬鞍山,不論為什麼她都得有一張火車票。
“為啥?!”那張橫放在洞口的女子面孔消失了。“咔嗒”一聲,整個窗子大開,女子正襟危坐,手指劃拉一下:“問問你後面的群眾,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