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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連殺一十九人是否應當,卻在稱讚施耐庵的筆法、筆力,是不是有些不分輕重、沒說到點子上啊?請看金聖嘆評這一回書的全文:
我讀至血濺鴛鴦樓一篇,而嘆天下之人磨刀殺人,豈不怪哉!《孟子》曰:“殺人父,人亦殺其父;殺人兄,人亦殺其兄。”我磨刀之時,與人磨刀之時,其間不能以寸,然則非自殺之,不過一間,所謂易刀而殺之也。嗚呼!豈惟是乎!夫易刀而殺之也,是尚以我之刀殺人,以人之刀殺我,雖同歸於一殺,然我猶見殺於人之刀,而不至遂殺於我之刀也。乃天下禍機之發,曾無一格,風霆駭變,不須旋踵,如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人之遇害,可不為之痛悔哉!方其授意公人,而復遣兩徒弟往幫之也,豈不嘗殷勤致問:“爾有刀否?”兩人應言:“有刀。”即又殷勤致問:“爾刀好否?”兩人應言:“好刀。”則又殷勤致問:“是新磨刀否?”兩人應言:“是新磨刀。”
復又殷勤致問:“爾刀殺得武松一個否?”兩人應言:“再加十四五個亦殺得,豈止武松一個供得此刀。”當斯時,莫不自謂此刀跨而往,掣而出,飛而起,劈而落,武松之頭斷,武松之血灑,武松之命絕,武松之冤拔,於是拭之,視之,插之,懸之,歸更傳觀之,嘆美之,摩挲之,瀝酒祭之,蓋天下之大,萬家之眾,其快心快事,當更未有過於鴛鴦樓上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之三人者也。而殊不知雲浦淨手,馬院吹燈,刀之去,自前門而去者,刀之歸,已自後門而歸。
刀出前門之際,刀尚姓張,刀入後門之時,刀已姓武。於是向之霍霍自磨,惟恐不銛(xiān先)快者,此夜一十九人遂親以頭頸試之。嗚呼!豈忍言哉!夫自買刀,自佩之,佩之多年而未嘗殺一人,則是不如勿買,不如勿佩之為愈也。自買刀,自佩之,佩之多年而今夜始殺一人,顧一人未殺而刀已反為所借,而立殺我一十九人。然則買為自殺而買,佩為自殺而佩,更無疑也。嗚呼!禍害之伏,秘不得知,及其猝發,疾不得掩,蓋自古至今,往往皆有,乃世人之猶甘蹈之不悟,則何不讀《水滸》二刀之文哉!
此文妙處,不在寫武松心粗手辣,逢人便斫,須要細細看他筆致閒處,筆尖細處,筆法嚴處,筆力大處,筆路別處。如馬槽聽得聲音方才知是武松句,丫鬟罵客人一段酒器皆不曾收句,夫人兀自問誰句,此其筆致之閒也。
殺後槽便把後槽屍首踢過句,吹滅馬院燈火句,開角門便掇過門扇句,掩角門便把閂都提過句,丫鬟屍首拖放灶前句,滅了廚下燈火句,走出中門閂前門句,撇了刀鞘句,此其筆尖之細也。前書一更四點,後書四更三點,前插出施恩所送綿衣及碎銀,後插出麻鞋,此其筆法之嚴也。搶入後門殺了後槽,卻又閃出後門拿了朴刀;門扇上爬入角門,卻又開出角門掇過門扇,搶入樓中殺了三人,卻又退出樓梯讓過兩人;重複隨入樓中殺了二人,然後搶下樓來殺了夫人;再到廚房換了朴刀,反出中堂閂了前門;一連共有十數個轉身,此其筆力之大也。一路凡有十一個“燈”字,四個“月”字,此其筆路之別也。
鴛鴦樓之立名,我知之矣,殆言得意之事與失意之事相倚相伏,未曾暫離,喻如鴛鴦二鳥雙遊也。佛言功德天嘗與黑暗女姊妹相逐,是其義也。
武松蜈蚣嶺一段文字,意思暗與魯達瓦官寺一段相對,亦是初得戒刀,另與喝彩一番耳,並不復關武松之事。
卓翁曰:“武二郎是個漢子。勿論其他,即殺人留姓字一節,已超出尋常萬萬矣。”
李贄評:此一段殺,說得燈月與刀光歷亂,使靜人儒士亦能憤雄。
王望如曰:施恩報蔣門神,借武松之才與力;蔣門神報施恩,借張都監之權與勢。然武松之於蔣門神,打之不聞其殺之也;張都監則誣之以盜,置之以法。松未殺而反以自殺,且張團練殺,蔣門神殺,夫人、玉蘭、養娘俱殺,嗚呼!豈不痛哉!都監與蔣門神,非素有兄弟之好也;私交囑託,亦未必有千金萬金之多且厚也。因友及友,構怨興兵,抑獨何歟?
吳越評70回本水滸傳 第三十回(7)
又曰:魯達事急?趙員外送入五臺;武松事急,張青夫婦送入二龍。花和尚未離五臺,便在桃花莊救劉太公女;武行者未到二龍,便在娛蚣嶺救張太公女。佛家慈悲法門,自脫於難,而脫人之難,殊不失菩提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