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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而且完全是在絕望後的無意中發現的。再送審,這回可是完全、徹底了——時至今日,也不知書稿哪去了。

採訪、寫作耗時一年多——就得把這一年多也搶回來。

有時就恨不得有一群狼在身後追攆著。

1976年參加軍區創作學習班,得名“拼命三郎”。累啊。一個身後總跟著只狼的人,是不能不累的。“你這還叫人過的日子嗎?”這話其實是不用別人說的,而我感覺更多的還是痛快、幸福。來到這個大千世界,從事了自己傾心熱愛著的事業,是不能不感到幸福、幸運的。況且,作家這個職業是終身的,別說60歲,七老八十,腦子好用,還能寫作,即無“退休”一說。身後總能有隻狼跟著,也是一種難得偏得的幸福,或者說就是被幸福追攆者。

幸福就是一種感覺,一種不同的個體的不同的感覺。

心裡有勁,上樓上不動,我知道得加強鍛鍊,多活動身子骨。生命在於運動,這話沒錯,但首先還在於心境。心情舒暢、痛快,感覺挺幸福的人,是累不壞的。

手頭這部書稿完成後,或許能輕鬆點?

如果沒把活幹好乾完,那可是真的被狼吃了。

自1984年寫篇東西后,再處理一個題材,就想著把它畫個“。”:到此為止了,誰也別比劃了。

這即便不是不可能的,也是很難很難的。那時還年輕,就有些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卻也能激勵自己不斷進步。就像爬山,把目標鎖定在最高點上,用盡最後一口氣力也要往上爬。如果目標是半山腰,可能還有力氣,到那兒也洩氣了。

首先是不惜氣力採訪,佔領素材的制高點。對於報告文學來說,這永遠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否則,即便有“一覽眾山小”的超強功力,也不可能“凌絕頂”。就像只有蓋間瓦房的材料,什麼樣的建築大師也建不成高樓大廈一樣。

再一個體會,是不可急功近利。寫完一本,放一邊去,又一本寫完了,再把它拿出來看。作者總是偏愛自己的作品的,特別是一顆心還沉浸其間,被衝動著,更難識好賴。這時對它的印象已經淡漠多了,重新進入,多少也能有點讀者的感覺。讀著有時會啞然失笑,有時會直拍大腿:這一段怎麼寫得這麼臭呀?

有的已經放那兒幾年了,改過幾遍了,也不敢往外拿。

最害怕讀者買了我的書,沒看完,再把我笑話一通。

即便寫篇幾百、幾千字的東西,也要反覆琢磨、修改。

有些遺憾是難以避免的,被讀者笑話也只能認了,因為水平達不到讀者期望的那種高度。但是,不惜氣力地採訪,寫完後再這樣冷處理一下,就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量少留下些遺憾,使作品的生命力長久些。把自己尚不滿意的東西拿出去,那是作踐自己,更是不尊重讀者。一切都是身外物,能夠留得下來的才是好東西。活到老,學到老,寫到老。作家的(而非人的)生命,是在作品被遺忘時結束的。我是把每部作品都當成自己的孩子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壯、漂亮、長命百歲呀?只是能否如此這般,有時也是身不由己的。

回頭去看,寫的十幾本書,沒有沒留下遺憾的。

這一本也是一樣。

就期待下一本。

張正隆

2008年8月大連

第一章 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來的 (一)勝利來得太快

黑土地上的最後一面“青天白日”旗,是1948年11月8日在錦西葫蘆島消逝的。

3年前,也是這個季節,國民黨最先闖關東的幾個軍,就是從秦皇島和葫蘆島登陸的。襯著蔚藍色的大海,美械、半美械的軍人,黃潮般蜂擁上岸,蝗蟲樣撲向黑土地。幾個回合後,東北民主聯軍就被趕過鬆花江,在南滿則被擠壓在瀕臨朝鮮的臨江、濛江(今靖宇)、撫松、長白4個巴掌大的小縣。窮追不捨的國民黨軍隊大喊大叫:共軍兄弟們,你們沒路走了,快投降吧!不投降就把你們趕進長白山啃樹皮,轟進鴨綠江喝涼水!

那時候,要說3年後的黑土地會變成這等模樣,別說國民黨,連共產黨自己都不會相信。

初冬清冷的陽光下,長春在刺鼻的屍臭中喘出了活氣兒。比之槍打炮轟、血火飛迸的錦州,瀋陽應該說基本完好無損。在那村鎮大多叫做“窩棚”的遼西平原上,打塌的房屋朝天張著大口,燒焦的樹木有的還在冒著青煙,東倒西歪的車炮都成了黑糊糊的鐵骷髏,胃囊飽滿的野狗、烏鴉興奮地嬉鬧、聒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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