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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冠華身陷逆境,患著絕症而經濟拮据時成了我保證他營養所需的主要財源。
當外交部總務司在1973年12月11日派車把冠華報房衚衕的家搬來我家時,除了那幾箱子書籍之外,幾乎全部都是公家的東西。傢俱是每個月付租金從外交部租的,連那幾套中山裝和大衣都是出國時公費做的。沒有彩色電視機,沒有像樣的任何家用電器!這就是冠華!他總使我想起魯迅的話,他像一頭牛,吃的是草,擠出的卻是牛奶!而冠華正好屬牛!當年他遷來我家的那套綠色尼龍絨面的沙發是60年代中期緬甸使館替換下來運回國的。這套沙發至今仍在我的客廳裡。它們已經過幾次修理,我卻仍不捨得替換掉。女兒去年為我修繕房屋,她懂得我不願捨棄這套大約已經使用了三十年的舊沙發,就給它們做了幾個大套子。
冠華遷入我家後的幾天之後,我們在家裡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酒會,招待冠華的同事,算是婚禮吧!來參加的自然都是顯貴的部長們。賓士車在大門口停了一長溜兒,真正是車水馬龍!但是就在這個本來值得歡慶的婚禮之夜,我卻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和一種對未來的惶惑。
第一件發生的意外是當我為每位貴客斟上茅臺酒,請大家乾杯時,冠華和我忙著招呼客人沒有立即喝杯中茅臺。此時一位部長喝了一口後遲疑地問冠華:“老喬,你這倒的是酒嗎?”其他部長們也同聲說:“老喬,你開的什麼玩笑?這是白水吧?!”我和冠華趕緊嚐了一口杯中物,果然是白水。我忙問冠華哪裡拿的茅臺。冠華說是從飯廳拿的。我忙去查問,原來當時有一位照顧我父親的女孩子還住在我家。她用一個茅臺酒空瓶裝涼開水。這天晚上她裝了水放在飯廳桌上,被冠華當做新酒拿去待客了。大家自然把這插曲當個笑話,說冠華捨不得請客人喝茅臺,用白開水充數,冠華也哈哈大笑。只有我心裡蒙上一層陰影。我從來都有點迷信好兆、惡兆。在婚禮上濃烈的茅臺變成了淡而無味的白水,難道這會是一種不祥的預示嗎?
相愛何難(13)
客人散盡之後,冠華很興奮,說出去看看月亮。我說那麼冷,別出去了。他卻非要去,說今晚一定要賞月。我只好給他取大衣圍巾,陪他到院子裡散步。冠華說:“多好啊,多美啊,我們能在一起了!”我說:“是啊,不過今晚的招待會實在像次外交活動不像婚禮!”冠華嘆口氣說:“沒有辦法,這也是應酬!”我忽然非常激動地對他說:“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婚禮嗎?”他說不知道。我嘆口氣說:“教堂的婚禮!”冠華捏了捏我挽著他手臂的手說:“別瞎說了!”我說:“真的,我一直幻想著這樣一種婚禮,在神聖的主的面前,兩個人面對面,心對心,說出莊嚴的誓言:‘我章含之願意與喬冠華結為夫妻,不論富貴或貧賤,不論健康或疾病,我將永遠安慰你,照顧你,忠貞不渝。’這種誓言是發自內心的,是最聖潔的,一生一世不能背叛的。”冠華說:“你真是小資產階級情調。共產黨是無神論,我們用不著對天主起誓。還是對著月亮吧!那是最美的。‘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早知道冠華酷愛月亮,他對著月色特別動情。但我卻隱隱地覺得那月光太冷漠太清淡,幾乎使人感到淒涼。我不禁想起那些寫月光的詩句中很多都是寫別離情的。我想起了《長恨歌》:“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那無比哀怨的愛情誓言不也是在月光下發出的嗎?我努力想趕走那些不祥的聯想,此時冠華突然又說:“我們不用什麼誓言,只要信任就夠了。將來有一天,假若我眼睛瞎了,我相信你就是我的眼睛,我可以扶著你,你拉著我。假如那時我們一貧如洗,你就這樣拉著我去要飯,我們還是在一起。”我頓時心頭一驚,一陣寒流穿過全身。這婚禮之夜我們怎麼會說了這麼多不吉利的話!我不敢再往下想,急匆匆地說:“太冷了,快進屋吧!都是這月亮,我們說了這麼多不該說的話!”
在後來的歲月中,不知怎麼,這婚禮之夜的月下對話總是頑固地在我心裡忽隱忽現,驅之不散。冠華逝世之後,我就更為經常地想起那個夜晚,也更相信命運。冠華和我不論在性格上有什麼缺陷,或者在世俗的現實政治生涯中有過什麼錯誤,但我們兩人都心地善良,光明磊落。我們又如此真誠地相愛,彼此肝膽相照,禍福與共,為什麼我們的結局會這樣悲愴?!這不是命運又是什麼呢?!
帶著對幸福的夢幻和對未來忐忑不安的茫然,在那1973年寒冷的冬季,我和冠華開始了共同的生活!
十年風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