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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靜的大堂裡,三萬多個牌位整齊地排列,
一個緊挨著一個,狹窄的行與行之間只容單人行
走,像圖書館中的書庫。有一個身影,正跪在兩
行之間,用原住民族語祈禱。鄭宏銘屏著氣,一
行一行慢慢地行走,連腳步聲都輕得聽不見。
他在找自己父親鄭子昌醫師的牌位。
宏銘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有一
天,鎮公所來一個通知,要他們去領父親的骨
灰。領到的盒子開啟一看,沒有骨灰,只有一張
紙。
他不明白,但是察覺到,族人對他特別溫柔、特
別禮遇。跟著母親走訪親戚時,雞腿一定留給他。那
特別的溫柔,是以父親的喪生換來的。
因為沒有爸爸,母親必須外出打工,宏銘也變成
永遠的插班生,跟著母親的工作,從一個學校到另一
個學校。因為沒有爸爸,繫鞋帶、打領帶、刮鬍子,
這種爸爸可能教兒子的生活技能,宏銘全部自己在孤
獨中摸索;他不敢問,因為問了,人家就可能發現他
的﹁身世﹂。一九四五年再度改朝換代以後,為日本
戰死,不是光榮,而是說不出口的內傷。
鄭宏銘的母親找父親的骨灰,找了很多年,到八○年代才聽說,隨著神靖
丸沉到海底的骸骨,被安置在靖國神社裡。母親就奔往靖國神社。
﹁靖國神社﹂這四個字,在他們所處的周遭環境裡,是一個塞滿火藥、一
點即爆的歷史黑盒。對鄭宏銘母子,卻只是﹁父親你在哪裡﹂的切切尋找。靖
國神社裡並沒有神靖丸喪生者的骨灰,於是鄭宏銘開始認真起來,母親沒有找
到的,他想為她完成。
和鄭宏銘在三萬多個靈位中行走,這裡靜得出奇——三萬多個年輕人最後落腳的地方,除了少數家屬,沒有任何人會來到這裡。站到歷史錯的一方去
了,你要受得起寂寞。
寺廟外賣紙錢和汽水的婦人說,﹁起風的時候,暗時,會聽到哭聲從廟裡
頭傳出來?? ﹂一個本來坐在柱子邊用斗笠遮著臉打盹的男人,突然拿下鬥
笠,說,﹁還有人聽見百萬戰馬在跑的聲音?? ﹂
在新竹那一天,鄭宏銘沒有找到父親的牌位。走出寺廟,他看來真的有點
落寞。
鄭宏銘到今天都還覺得想不透:父親錯在哪裡?診所荒廢了,家裡有年輕
的妻,一個一歲大的愛哭愛笑的孩子,醫學院畢業的父親,難道想去戰場赴死
嗎?生下來就是日本的國民,難道是他自由的選擇嗎?
王曉波和鄭宏銘,互不相識,但是他們在同一個島上長大,同一年,考進
臺灣大學。
都是臺灣人,但是他們心裡隱忍不言的傷,痛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是我兄弟
尋人啟事
即使是內戰六十年之後,海峽對岸的尋人啟事從來沒有間斷過。
2009…05…06
尋找哥哥劉長龍
我想找我哥哥,他是陝西省安康市吉河鎮單嘉場人。一九四八年被國民黨
抓壯丁,現在可能有八十歲,以前在鼓樓街學鐵匠。曾經來過一封家信,
說在雲南打仗。我叫劉長記,希望你們幫我找找,感激不盡。
2009…05…31
尋找單德明、單德義
兩兄弟在四八年被抓去了臺灣,老家是河南開封。德明被抓時已娶妻單譚
氏︵當時單譚氏已懷孕,六個月後生一女,取名單秀英,現年六十歲︶。
2008…10…11
尋找丈夫趙宗楠
重慶市的陳樹芳,尋找在臺灣的丈夫趙宗楠,現年七十八歲。老家住重慶
永川市,宗楠民國三十年考進國軍中央軍校,三十三年在國軍第八十三師
任連長。一九四九年從重慶去了臺灣。請幫我找他。
一則尋人啟事不能超過三十個字,平均每一個字,秤秤看,包含的思念有
多重?以六十年做一個單位,算算看,人的一生,可以錯過幾次?
在濛濛的光陰隧道里,妻子仍在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