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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困中掙扎的旅伴,除了給他一點精神上的安慰而外,有什麼法子可想呢?記得那時他們常對我父親說:
“秀公,等著吧,等老大老二年歲大了,您就用不著發愁了。”
有一次,營中出了一個缺額,外人還不知道,管帶苗大人就說:
“這回補馮大老爺的兒子。”
旁邊人就問:
“馮大老爺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這一問,苗大人也怔住了。接著那人就說:
“讓我問問去。”
這時苗大人生怕他去一問,耽擱了時間,缺額又被旁人搶去,所以他隨即說:
“我知道,用不著問。”於是他就隨手寫了“馮玉祥”三個字。
本來我們的名字是按照族中“基”字的排行取的,家兄叫基道,我叫基善。這次補兵,因為苗大人隨便這一寫,以後我就沿用下去,沒有更換本名。這就是我的名字的來由。我補兵的這年,是光緒十八年,西曆一###二年,我才十一歲。
補上兵之後,我並沒有隨營操練。除了發餉時到營中應名領餉外,其餘時間我仍在家中過活。這在保定府,叫做“恩餉”。
第二年,我改入一位馬先生的學塾裡繼續讀了一年書。馬先生只有三十多歲,年輕性躁,每天用板子責打學生。我所得的益處依然很少。因為那種嚴厲暴躁以及糊里糊塗讀死書的辦法,一點也不能引起我的興趣。不過我要特別申說的,就是縱使是那樣的學塾教育,但居然也有我的份兒,我已經覺得萬分欣幸了;上學讀書,原是有錢人家子弟的專利呀。
到了年底,由於環境的逼迫,我不得不結束了學塾生活。合計我正式上學的日子,一共只有一年零三個月。一生永不再來的童年教育時期,便這樣匆促地告終。然而這段生活,我卻永遠不能忘記。
十二歲這年,我就到營中拿槍,練習打靶。那時我的身體異常發達,身高足有四尺七八,我記得有一次同一個三十多歲的同伴相比,我還高他一寸多。這年春夏之交,保定府突然發生了空前的瘟疫,傳染迅速,死亡極多,後來越是蔓延,越是厲害。不記得是誰異想天開,出了個主意,要調軍隊進城,轟打瘟神。那天絕早的時候,我們的軍隊就奉命進城。我們都穿著滿身雲頭的軍衣,興高采烈地去執行這個奇怪的任務。進了城,隊伍分做若干排,每排十人,每走過一條衚衕口,就砰砰地一排槍,從早到晚打了一整天,打得滿城都是火藥氣。那時我就有忿恨外國人的心理,總覺得他們欺壓我們,不是好東西。我這種排外心理的出發點,當然只是一種幼稚簡單的民族感情。這一天我們走到北門,路東恰巧有一座外人傳教的福音堂。我看見了不由得十分厭惡,就托起槍來,瞄準福音堂的上半部,砰砰打了兩槍,我看見門匾上立時黑了一大塊,心裡覺得很痛快,背起槍來,回頭就走。從這種幼稚的行為上,很可以想見當時一般民眾的情緒。
晚清的時候,有兩次意義影響都極重大的對外戰爭:一是鴉片之戰,一是甲午之戰。前者是帝國主義勢力侵入中國的第一炮,並且加速了太平天國革命的爆發;後者完全暴露了滿清政府的懦弱與無能,使人民對它根本失去信任。戊戌政變和辛亥革命諸役,可以說大部分都由此釀成。
保定府在滿清時代是京畿重地;自從英法聯軍攻入北京以後,軍事上的地位益形重要。朝鮮事變甫起時,五營練軍即接到加緊操練的命令。這時保定府就有很多的謠言在流行著。一會兒說皇上不願打,一會兒又說李鴻章不肯對日本開戰。一般軍民對於日本,更有許多懵懂愚昧的估量,簡直荒謬可笑。一###四年七月一日,清廷終於下令正式和日本宣戰,練軍前後兩營即奉令調開大沽口警備。命令剛到,官長尚秘而不宣,到了下午,方始集合目兵講話,宣佈了開赴大沽口警備的命令,囑咐大家準備一切,決定第二天早晨開拔。命令一宣佈,不啻晴天一個霹靂。同伴弟兄們平素過慣了自在安閒的生活,不要說對國外作戰,就是連鄉門都還未出過,驟然間聽說要向大沽口開拔,抵禦日本兵,大家立時駭得失神失色,十分恐慌。整個的下午,營中就同煮開了的水鍋一般,七嘴八舌,嘈雜不休。有的三三兩兩聚在房裡,指手畫腳地瞎猜胡說。有的聚在空地上交頭接耳,來回地走著閒談。有的躲在牆角里唉聲嘆氣,有的坐在板凳上噘嘴咋舌,種種奇形怪狀,不一而足,好像在演著一幕滑稽劇,叫人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家庭方面,聽說隊伍即要開拔,都紛紛到營中探詢,一探聽,果然屬實,回去的時候,也有拭眼淚的,也有垂頭喪氣的。還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