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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什麼都好,偏終日耽於遊樂,沉溺絲竹一事令裴時行頗覺不過眼。
唯求貴主可以修養身心,稍稍將眼神自浮俗喧鬧的金玉絲竹中往回挪一挪。
最要緊便是能如桑尚書一般目下無塵,對男子不假辭色,將外頭那些浮花浪蕊統統視作糞土才好。
他斟酌出言:“殿下既慕桑尚書林下風致,盍不如由臣為殿下萃集文篇,殿下亦可於字墨行句中同賢良雅士神交……”
元承晚心下了然。
縱然這段時日涎皮賴臉對著她百般糾纏,裴時行也還是向前那個裴時行。
那個對她看不上眼,素來嫌她行事輕浮的上京謫仙郎君。
或許他難忘與她春宵一度的滋味是真,可難容她的做派卻是更真。
如今更是妄圖訓誡她、改變她。
元承晚知他素來美名頗多,傳的最盛的便是謫仙之稱。
只是太上忘情,身在九霄清寒之境,當是早已對世人寂然不動念。
若裴時行當真是謫仙人,兩眼空空,又怎會望見她,又何必牽情於她一介俗人身上?
可見這人恁是虛偽。
長公主心念千轉,語調諷刺:“裴大人少年登第,自然不知如本宮這等頑劣之材,腐朽粗鈍,才俊望上一眼都是要被灼了眼的。”
“本宮也一樣,一望那滿紙聖賢言,便覺頭疼。”
她心頭忽有無名火起,為這過往的種種。
遂遽然回身道:“爾等端坐祭臺之上,自己披紅戴綠便是,又何必高高在上來俯視眾生,何必駁斥在泥塘打滾兒曳尾的野牛?”
“卿何必多事?”
裴時行被那雙妙目望住。
洞然明正,彷彿照見澄明秋水。
秋水若共長天一色,本該是靈禽振翅奮羽、自由自在揚於天際的大好時際。
可是面前這雙眼卻空空,只照出他的無措模樣。
他想說自己並不曾俯視於她。
可那雙眼中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男人一瞬怔楞。
正待去尋,卻不見蹤影。
她的話中亦似乎含了深意,可他此刻卻也推敲不出。
裴時行不曾畏懼過君王怒火,向來精彩的口舌卻在面對元承晚對他的排斥時發木:
“是臣冒犯殿下。亦是臣偏狹,殿下已是很好很好,若不喜書卷,便不去看。”
元承晚卻早已收拾心緒。
亦不稀罕他的輕哄,瞬息前的脆弱只作驚鴻一瞥。
她並不接話。
待再出口已是情緒如常,只聽她語調悠然問道:“裴大人博覽群書,當還記得《春秋》所載,齊魯兩國曾在長勺有過一戰?”
裴時行墨眉輕蹙,正欲尋她眼中秋水的一絲波紋。
方才一瞥,彷彿一滴欲落未落的珠淚。
他心口有些慌,亦有些疼。
不期然聞言,只默然頷首。
元承晚繼續道:“後人嘗為《春秋》著傳,各家皆工筆詳敘一人事蹟,此人於戰中力挽狂瀾,憑一人心計扭轉局勢。”
裴時行好似懂了她的意思:“殿下心懷百姓,韜光而養晦,但臣堅信,殿下亦有曹劌於危難時刻挺身而出的風骨。”
裴時行這話倒並非哄騙吹捧,確然是真情實感,發乎本心。
自夜宴那晚,他便知元承晚的惜才之心,更難得的是惜其才卻不損寒門子弟的尊嚴。
元承晚卻古怪地望他一眼,彷彿詫異於他的遲鈍:“不,本宮並非此意,裴卿不必違心吹捧。”
“本宮要說的是,此人有句話,隨其身一道留名青史,廣為流傳。”
長公主面色坦然,於下一刻給出答案——
“肉食者鄙,”她掀唇諷笑,“本宮就是肉食者。”
“忠君奉國,殫思社稷乃是卿家之事;本宮粗鄙,便只能曳尾於灘塗。”
話罷,再不看裴時行一眼,冷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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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不歡而散,裴時行往後數日都不能再得元承晚一面。
他少負穎悟之名,而後帷幄朝堂,卻在二十有三的年紀才初嘗情愛滋味。
裴時行到此刻才知,男女之間,若要兩顆心走到一起,遠比把兩個人湊在一處要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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