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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需要走進真實的歷史(1)
李:我最初對您的作品感興趣是在《讀書》上的《尋墓者說》,有人寫文章把我們兩個人放在一起進行比較,題目叫《從李輝到藍英年》,這使我感到很榮幸。您這些年發表的文章,讓人們看到了不少蘇聯時代的真實情況。您從歷史檔案中尋找問題,談論的話題啟人深思,幫助人們走進真實的歷史。讀您的文章,我覺得在很多方面能產生共鳴。
談到20世紀外國對中國的影響,恐怕最為重要的是前蘇聯。我想在這樣一系列關於20世紀的反思專題中,不能沒有關於蘇俄文學、文化、政治對20世紀中國影響這一方面的內容,題目不妨就叫“一面鏡子”或者說“一個參照系”。我想請您圍繞這個內容談一談。首先我想了解您發現這些歷史檔案的過程,您為什麼會對那些材料產生興趣?因為您過去從事教學工作,沒有作這些普及性學術寫作。
藍:我到蘇聯去講學是1989年9月,正是蘇聯大解體的年代,我的興趣全在政治上,訂了七八份報紙,每天都在讀報紙,對情況之瞭解,比很多蘇聯人還清楚,經常給我的學生和教研室的同事講形勢。後來我看到很多報紙對肖洛霍夫的抨擊,說他是斯大林的幫兇,說他對農業集體化大唱讚歌,蘇聯造成今天的局面也有他一份責任。我感覺到肖洛霍夫不是這樣的人,因此就把興趣轉向了肖。當時報紙和雜誌很多,我上午上完兩節課,還要給教師上輔導課,中午喝瓶啤酒吃點麵包就直奔圖書館。到圖書館看書有一個小竅門,你得跟圖書管理員搞好關係,否則只能按規定查卡片借書,很費時間。我因為關係搞得好,可以隨意進書庫看書,甚至週六和週日也可以獨自在圖書館裡看書。這樣我先在裡面看,然後把有用的書刊借回去,晚上不看電視,把它看完,再決定哪一份影印或不復印,這樣積少成多,一些有價值的材料就積存下來了。
有的材料是在特定情況下引起我的興趣。俄國人在飯後都有唱歌的習慣,有一次大家唱歌,唱的都是根據伊薩科夫斯基歌詞譜寫的歌曲,如《卡秋莎》等,唱了十幾首,我回去記下來一看,竟沒有一首歌曲是歌頌農莊的。大家都說伊薩科夫斯基也是歌頌集體農莊的詩人,可是“卡秋莎走在峻峭的岸上”,那她是從哪裡出來的,從家裡還是集體農莊?誰也不知道。他歌頌的是俄羅斯的大自然,歌頌的是大地和人們之間美滿的愛情,這也不是對農莊唱讚歌啊!後來,我翻他的全集,只有一首詩算是寫集體農莊的,叫《生活地理學》,但是他把農莊寫得很不好,說一個農民看見自己的房子起火了,他不去救。為什麼呢,因為他要看麥子,怕婦女和兒童把麥子偷走。為什麼要偷呢?是因為餓,這也曲折反映出農莊的現實。但是主人公的這種形象與俄國古典作家筆下的形象是大不相同的。俄國作家列斯科夫在小說《崗哨》中寫一個人掉到涅瓦河中,士兵看見了。但他是不準離開崗位的,可他寧願違反紀律而去救人,這表現出強烈的人道主義精神。而《生活地理學》這首詩,哪有一點兒人道主義的味道!所以他哪一本選集都不收,唯有全集收了。要找其他歌頌農莊的詩,真是寥寥無幾,倒是有提到農莊安了電燈的,但這也談不到歌頌。他想“歌頌”的,其實倒反映了現實。這些詩對我觸動很大,都說他是歌頌集體農莊的詩人,其實他連共青團員和農莊這樣的字眼都很少用。我覺得好多問題我們理解錯了,我需要了解真相,因此就開始了這方面的資料收集工作。
李:您說的理解錯誤,是讀者理解的錯誤,還是翻譯介紹過來時就是誤導,或者說是作品本身就存在的?
藍:兩者都有。《被開墾的處女地》,中國和蘇聯都說它是歌頌集體農莊的小說,可是它的正面人物寫得非常令人討厭,反面人物倒挺真實,這部小說寫的是幾個教條主義狂熱分子領導一群“二流子”清算種田能手。限於過去的條件,對一些作品,我們理解錯了,今天需要重新認識它,我就是從這裡入手來探討這些問題的。
一、需要走進真實的歷史(2)
李:後來您是怎麼看到那些克格勃解密檔案的?
藍:我後來最感興趣的就是這些資料,有好多東西我們過去根本不知道,一看又嚇一跳。比如當時《新世界》的主編特瓦爾多夫斯基,也是個著名詩人。依我看,蘇聯詩人中,前有馬雅可夫斯基,後有特瓦爾多夫斯基,他還是蘇聯作協的書記,可是他的一言一行都被克格勃盯著。他去新西伯利亞市同讀者見面,被克格勃主席作為重要情況報告給勃列日涅夫,我看到後感到非常驚訝。當然,這些檔案後來都公佈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