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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昭昭走近了站著,嘴裡噴了一下。他顯得胖,舞臺的燈光映著他,黑紅的臉上塗了一層亮的光色。
馬昭昭說:“甩袖這門功夫,外行看的是樣子,內行看的是門道。戲裡面的功夫有的是演給臺下人看的,有的是演給戲中人看的,有的是演給自己看的。好演員最大的希望是有真正懂得自己戲的。而臺下人有時只要你把聲音拖長一點,就能給你采聲。”
薛鳳來從名師那兒聽到:功夫不騙人。功夫是絕對的。馬昭昭卻把功夫也割裂開來。她想到,正是這個馬昭昭使她生出了割裂的感覺。這使她看到他便有些內心的不平衡。以往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薛鳳來轉過身去,把戲裝解開脫下來。演戲的人換行頭都是現脫現換的,根本想不到要避人。薛鳳來卻不願馬昭昭看到她脫衣的動作。她提著戲裝的衣領,輕輕地抖了一下,一個很漂亮的甩袖動作,衣袍在她手下飄拂起來,行雲流水般地拂動著。
馬昭昭拍了兩下手掌。他是用右手指拍在左手掌上的,聲音也像他涎著臉的笑意。
“真是到了家的功夫。”馬昭昭嘆著。
“這是無意的。”薛鳳來說,“我有意時反倒做不好。”
“無意達到的,正是你將能達到的。你悟透了,有意也就達到了無意。”
薛鳳來看著他,他的話中總帶有一點深奧的玄意,她很難相信劇團裡流傳的關於他自吹自噓的平俗的流言。
“你很怪。”薛鳳來說。不知她是指他的話,還是他的人。
馬昭昭笑起來。他的笑中含著一種被人欣賞的快意。往往這種快意也會讓對方快活。
“我這個人說怪也怪,說不怪也不怪。怪的人看我怪,不怪的人看我不怪。”
“那麼我也怪嗎?”
“你也怪。”馬昭昭毫不修飾地說。這一句話他說得實實在在。薛鳳來默默地看著他。他的笑著的臉浮著似的,在感覺中映著幻象般的黑紅的膚色。她想:大概是會有人說我怪的。我在別人的眼裡確實古怪吧。這個想法原來也存在於她的心中,現在從她的內心分裂出去,使她間隔地意識到它。同樣她像間隔地意識到自己的形體,她在另一雙眼裡會是怎樣的形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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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8)
“到吃飯時間了。你一個人在招待所裡吃飯吧。今天請你到家中去吃頓飯,好不好?”
“當然,有飯吃當然好。世上有三件事我最著迷。看好戲,吃好飯,就是其中的兩件。”
薛鳳來不怎麼喜歡他的油嘴滑舌,但聽他說的帶有玄意的話多了,再聽他俗到極處的話,也感到有一點另一種的色彩。
塗志棟正坐在家裡腳翹在椅子上看報紙,見了馬昭昭,便不由笑著說:“馬師傅怎麼竄到我們上來了?”
“尊夫人招我的,說要報答我顧問之力。”馬昭昭信口說著。
兩個男人說著笑。薛鳳來聽著覺得不怎麼舒服,她並不喜歡平時塗志棟見人總是賠著小心,但看到他說笑馬昭昭時咧著大嘴的樣子,也覺得心中有點異樣。她便進廚房去弄菜,房間裡兩個男人的笑語聲還傳過來,偶爾能聽到一兩句男人間粗俗的話。
薛鳳來端菜的時候,一隻盤子被袖子帶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很清脆的響聲。塗志棟過來看了看。薛鳳來把碎盤子往垃圾盆裡揀,聽著走回頭的塗志棟的聲音:“我猜就打碎了盤子,她每次做飯,總要碎些什麼東西。”
“女人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再加點碎東西的伴奏,更好聽。”
“你沒有女人,聽女人砸碎人家東西的聲音當然好聽。”
“讓你女人到我家去,我搬一盆碗盤給她砸。”
“我懷疑你家裡有沒有一盆的碗盤。”
兩個男人在笑,廚房裡突然傳出薛鳳來的一段京劇唱腔,他們停下來聽著。突然聲音又戛然而止了。薛鳳來進房間對塗志棟說:“你去買點熟菜吧。”
塗志棟起身時問馬昭昭:“你喝不喝酒?”
“當然。你喝多少,我都陪著你。”
塗志棟出了門,馬昭昭走到廚房門口,靠著門框,看著薛鳳來。
薛鳳來在炒菜,炒兩下,停下鍋鏟說:“我真弄不懂你,你有時幹什麼要吹?就為了哄那些年輕女演員?”
馬昭昭說:“我吹了麼?”
薛鳳來靜靜地看著他。馬昭昭伸出一隻手,抬空著像託著了什麼,轉而他又做了個戲耍般的動作把手縮回來。
“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