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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看到一支華貴的車隊從洛陽城裡駛來。為首的是當時朝廷寵信的一個貴公子叫鍾會。鍾會是大書法家鍾繇的兒子,鍾繇做過魏國太傅,而鍾會本身也博學多才。鍾會對嵇康素來景仰,一度曾到敬畏的地步,例如當初他寫完《 四本論 》後很想讓嵇康看一看,又缺乏勇氣,只敢悄悄地把文章塞在嵇康住處的窗戶裡。現在他的地位已經不低,聽說嵇康在洛陽城外打鐵,決定隆重拜訪。鍾會的這次來訪十分排場,照《 魏氏春秋 》的記述,是“乘肥衣輕,賓從如雲”。
鍾會把拜訪的排場搞得這麼大,可能是出於對嵇康的尊敬,也可能是為了向嵇康顯示一點什麼,但嵇康一看卻非常抵拒。這種突如其來的喧鬧,嚴重地侵犯了他努力營造的安適境界。他掃了一眼鍾會,連招呼也不打,便與向秀一起埋頭打鐵了。他掄錘,向秀拉風箱,旁若無人。
這一下可把鍾會推到了尷尬的境地。出發前他向賓從們誇過海口,現在賓從們都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他,他只能悻悻地注視著嵇康和向秀,看他們不緊不慢地幹活。看了很久,嵇康仍然沒有交談的意思,他向賓從揚揚手,上車驅馬,回去了。
剛走了幾步,嵇康卻開口了:“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鍾會一驚,立即回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問句和答句都簡潔而巧妙,但鍾會心中實在不是味道。鞭聲數響,龐大的車隊回洛陽去了。
嵇康連頭也沒有抬,只有向秀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車隊後面揚天的塵土,眼光中泛起一絲擔憂。
五
對嵇康來說,真正能從心靈深處干擾他的,是朋友。友情之外的造訪他可以低頭不語,揮之即去,但對於朋友就不一樣了,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心理隔閡,也會使他焦灼和痛苦。因此,友情有多深,干擾也有多深。
這種事情,不幸就在他和好朋友山濤之間發生了。
山濤也是一個很大氣的名士,當時就有人稱讚他的品格“如璞玉渾金”。他與阮籍、嵇康不同的是,有名士觀念卻不激烈,對朝廷、對禮教、對前後左右的各色人等,他都能保持一種溫和而友好的關係。但也並不庸俗,又忠於友誼,有長者風,是一個很靠得住的朋友。他當時擔任著一個很大的官職:尚書吏部郎,做著做著不想做了,要辭去,朝廷要他推薦一個合格的人繼任,他真心誠意地推薦了嵇康。
嵇康知道此事後,立即寫了一封絕交信給山濤。山濤字巨源,因此這封信名為《 與山巨源絕交書 》。我想,說它是中國文化史上最重要的一封絕交書也不過分吧,反正只要粗涉中國古典文學的人都躲不開它,直到千餘年後的今天仍是這樣。
這是一封很長的信。其中有些話,說得有點傷心——
聽說您想讓我去接替您的官職,這事雖沒辦成,從中卻可知道您很不瞭解我。也許您這個廚師不好意思一個人屠宰下去了,拉一個祭師做墊背吧……
阮籍比我醇厚賢良,從不多嘴多舌,也還有禮法之士恨他,我這個人比不上他,慣於傲慢懶散,不懂人情物理,又喜歡快人快語,一旦做官,每天會招來多少麻煩事!……我如何立身處世,自己早已明確,即便是在走一條死路也咎由自取,您如果來勉強我,則非把我推入溝壑不可!
我剛死母親和哥哥,心中悽切,女兒才十三歲,兒子才八歲,尚未成人,又體弱多病,想到這一些,真不知該說什麼。現在我只想住在簡陋的舊屋裡教養孩子,常與親友們敘敘離情、說說往事,濁酒一杯,彈琴一曲,也就夠了。不是我故作清高,而是實在沒有能力當官,就像我們不能把貞潔的美名加在閹人身上一樣。您如果想與我共登仕途,一起歡樂,其實是在逼我發瘋,我想您對我沒有深仇大恨,不會這麼做吧?
我說這些,是使您瞭解我,也與您訣別。
這封信很快在朝野傳開,朝廷知道了嵇康的不合作態度,而山濤,滿腔好意卻換來一個斷然絕交,當然也不好受。但他知道,一般的絕交信用不著寫那麼長,寫那麼長,是嵇康對自己的一場坦誠傾訴。如果友誼真正死亡了,完全可以冷冰冰地三言兩語,甚至不置一詞,了斷一切。總之,這兩位昔日好友,訣別得斷絲飄飄,不可名狀。
嵇康還寫過另外一封絕交書,絕交物件是呂巽,即上文提到過的向秀前去幫助種菜灌園的那位朋友呂安的哥哥。本來呂巽、呂安兩兄弟都是嵇康的朋友,但這兩兄弟突然間鬧出了一場震驚遠近的大官司。原來呂巽看上了弟弟呂安的妻子,偷偷地佔有了她。為了掩飾,竟給弟弟安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