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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成為政治的衍生。他們不知道:一個吟者因冠冕而喑啞了歌聲,才是真正值得惋嘆的;一個詩人因功名而丟失了詩情,才是真正讓人可惜的;一個天才因政務而陷入於平庸,才是真正需要抱怨的。而如果連文學史也失去了文學座標,那就需要把惋嘆、可惜、抱怨加在一起了。
直到今天,很多文學史論著作還喜歡把屈原說成是“愛國詩人”。這也就是把一個政治概念放到了文學定位前面。“愛國”?屈原站在當時楚國的立場上反對秦國,是為了捍衛滋生自己生命的土地、文化和政權形式,當然合情合理,但是這裡所謂的“國”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國家”,我們不應該混淆概念。在後世看來,當時真正與“國家”貼得比較近的,反倒是秦國,因為正是它將統一中國,產生嚴格意義上的國家觀念,形成梁啟超所說的“中國之中國”。我們怎麼可以把中國在統一過程中遇到的對峙性訴求,反而說成是“愛國”呢?
有人也許會辯解,這只是反映了楚國當時當地的觀念。但是,把屈原說成是“愛國”的是現代人。現代人怎麼可以不知道,作為詩人的屈原早已不是當時當地的了。把速朽性因素和永恆性因素搓捏成一團,把區域性性因素和普遍性因素硬扯在一起,而且總是把速朽性、區域性性的因素抬得更高,這就是很多文化研究者的誤區。
尋常老百姓比他們好得多,每年端午節為了紀念屈原包粽子、划龍舟的時候,完全不分地域。不管是當時被楚國侵略過的地方,還是把楚國滅亡的地方,都在紀念。當年的“國界”,早就被詩句打通,根本不存在政治愛恨了。那粽子,那龍舟,是獻給詩人的。中國民眾再慷慨,也不會把兩千多年的虔誠,送給另一種人。
老百姓比文化人更懂得:文化無界,文化無價。
文化,切莫自卑。
在諸多同類著作中,我獨獨推崇章培恆、駱玉明主編的那一部《 中國文學史 》對屈原的分析。書中指出,屈原有美好的政治主張,曾經受到楚懷王的高度信任,但由於貴族出身又少年得志,參加政治活動時表現出理想化、情感化和自信的特點,缺少周旋能力,難於與環境協調。這一切,在造成人生悲劇的同時也造就了優秀文學。
這就說對了。正是政治上的障礙,指引了文學的通道。落腳點應該是文學。
我的說法可能會更徹底一點:那些日子,中國終於走到了應該有個性文學的高點上了,因此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派出一個叫屈原的人去領受各種心理磨鍊。讓他切身體驗一系列矛盾和分裂,例如:信任和被誣、高貴和失群、天國和大地、神遊和無助、去國和思念、等待和無奈、自愛和自滅,等等,然後再以自己的生命把這些悖論冶煉為美,向世間呈示出一個最高座標:什麼是第一等級的詩,什麼是第一等級的詩人。
簡單說來,這是一種通向輝煌的必要程式。
抽去任何一級臺階,就無法抵達目標,不管那些臺階對攀援者造成了多大的勞累和痛苦。即便是小人誹謗、同僚側目、世人疑惑,也不可缺少。
甚至,對他自沉汨羅江,也不必投以過多的政治化理解和市井式悲哀。郭沫若認為,屈原是看到秦國軍隊攻破楚國首都郢,才悲憤自殺的,是“殉國難”。我覺得這恐怕與實際情況有一點出入。屈原自沉是在郢都攻破之前好幾年,時間不太對。還有一些人認為是楚國朝廷中那些奸臣賊子不想讓屈原活著,把他逼死的。在寬泛的意義上這樣說說也未嘗不可,但一定要編織出一個謀殺故事,卻沒有具體證據。
我認為,他作出自沉的選擇有更深刻的因素。當然有對現實的悲憤,但也有對生命的感悟,對自然的皈服。在瀰漫著巫風神話傳統的山水間,投江是一種悽美的祭祀儀式。他投江後,民眾把原來祭祀東君的日子轉移到他的名下,前面說過的包粽子、划龍舟這樣的活動,正是祭祀儀式的一部分。
說實話,我實在想不出屈原還有哪一種更好的方式作為生命的句號。世界上的其他文明,要到近代才有不少第一流的詩人哲學家作出這樣的選擇。海德格爾在解釋這種現象時說,一個人對於自己生命的形成、處境、病衰都是無法控制的,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如何結束生命。
我在北歐旅行時,知道那裡每年有不少孤居寒林別墅中的高雅人士選擇自殺。我看著短暫的白天留給蒼原的燦爛黃昏,一次次聯想到屈原。可惜那兒太寂寞,百里難見人跡,無法奢望長江流域湖湘地區初夏時節那勃鬱四野的米香和水聲。
這種想法是不是超越了時代?美國詩人惠特曼說:所謂詩人,就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