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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以來,新安郡王忙於公務,早出晚歸,總算勉強將心底搖動的各種雜念暫時壓了下去。只是,他也漸漸發覺,今時早已不同往日。昔年王子獻出門遊歷,他雖頗為思念,卻到底不曾時刻牽掛。而如今,王子獻不過是回了商州,數日未在濮王府內出現,他便有些不習慣了。每天乘著夜色歸家,推開空空蕩蕩的寢殿時,心中竟覺得莫名孤寂。
這一夜,李徽依然回來得極晚。然而,當他踏入西路主院,望見寢殿內的燈火之時,心中卻彷彿微微一動,敏銳地察覺與往常似有不同。不知為何,每一回王子獻來的時候,他都能發現寢殿內外的微妙變化。不必任何人通傳,他便知道,他此時必定正在殿中等著他。
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他的目光不自禁地便含著喜意,唇角亦無聲無息地彎了起來。而後,他快步走了過去,臨推門時,無比急切的動作卻猛然間滯住了:不是已經暗自下定決心,他們只能是生死之交,絕不能輕易逾矩麼?如此舉止,豈不是會讓子獻白白誤會?
於是,好不容易,他才控制住自己的舉動,刻意如往常那般推門而入。寢殿雖然軒闊寬敞,但他並不必特地尋找,就望見王子獻正垂首坐在長榻上,看起來既孤獨又頹喪,彷彿失去了鮮活的氣息,只餘下一尊軀體而已。
“子獻?”李徽雙眸微張,擰著眉走上前,低聲問,“發生了何事?”他原以為,商州的一切都早已盡在摯友的掌握之中,故而從未擔憂過他歸家之後會遇上甚麼為難之事。難不成,是他們過於輕敵了?王昌與小楊氏竟然鬧出了難以收拾的殘局?又或者,楊家從中作梗?楊謙設計了子獻?
他正思索著該如何收拾殘局,王子獻倏然抬起雙臂緊緊地攬住他的腰,又將自己的面孔深深埋入他懷中。
他愣了愣,略作猶豫之後,不但並未掙扎,反倒是輕輕撫著他的肩背:“子獻,究竟出了什麼事?……無論發生何事,都無需難過,只須我們二人一同面對就是了。趕在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之前,立即收拾乾淨,或許還有餘裕反設陷阱……”
王子獻沉默良久,方嘶啞著聲音問道:“玄祺,你可曾思念你的生身之母?”
“……”李徽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意會錯了。
不過,提起生母,他便想起遠在均州的生母陵墓,以及供奉在府中佛堂裡的靈位,目光裡略有些惘然:“自然曾經思念過,也很感激她九死一生,給了我性命。不過,許是從未與她親近過之故,在我心中,阿孃的養恩亦與生恩無異。而且,自幼阿孃便會讓傅母隔三差五帶著我去陵墓祭拜,去廟中上香,為她做些法事。我相信,她定然早已輪迴轉世,也必定會過得比此世更幸福。”
“你可曾想過如何回報她的生恩?”王子獻又問,將他摟得更緊了,彷彿唯恐失去似的。
“曾想過安置她的家人,阿孃已經先我一步安排妥當了。他們原是貧困潦倒的農家,她被選為良家子之後無法傳音訊,沒有機會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如今他們終於有了宅子與地,過得衣食無憂,她若是地下有知,應當會覺得安心罷。而且,每年歲末,我皆會讓部曲去探望他們,只需他們安安穩穩度日便足矣。”
“親人?她已經沒有親人了。”王子獻的眼眸暗沉如夜,冷笑一聲,“倘若她是被人謀害而逝世,大約只能幫她復完仇,她才能安心輪迴轉世罷。”
李徽垂眼望著他,目光中帶著不自知的憐惜與溫柔:“復仇亦有各種各樣的法子。首要一項,便是不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在她心中,復仇與否定然遠遠不如你更重要。而且,讓仇人死得太乾脆利落,豈不是便宜了她?”已經無需細問,他便大抵能猜得出來,兇手究竟是何人。何人在大楊氏去世之後得利,兇手自然便是此人無疑。
聽得此話,王子獻抬起首,深深地凝視著他:“我若是弒殺繼母,你會覺得我性情狠辣,無情無義……面目可憎麼?”
他從來都不是甚麼梅蘭竹菊一般出塵的翩翩君子,算計手段樣樣不缺,手中也染滿了鮮血,對於無關之人的生生死死毫不在意。他從來沒甚麼宗族家人之念,不會顧念所謂的血脈之情、親眷之意。為了報仇,他甚至可以不擇手段,動用陰私之法,各種利用與挑撥——
這樣的他,玄祺是否能夠接受?
李徽目光微動,望著他此時孤絕而又忐忑、執著而又脆弱的模樣,有一瞬間甚至想捧住他俊美的臉孔,輕聲寬慰他,直到他恢復往日的從容。然而,理智卻告訴他,他絕不能如此隨心所欲,亦不可如此任性妄為。
於是,他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