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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管他本來有怎樣的性情與喜好,厭惡什麼,懼怕什麼,希望什麼,只拿同樣的一套來向他念叨。
只管讓他喜不外露,好不彰顯,不偏不倚,不鹹不淡。步履徐徐,笑容恬然,眼神祥和,氣韻柔澹。一舉一動,一吐一納,言語的每字每句,都合乎模範。只心存仁慈寬厚,僅念著恭謹忠謙。
如同把形狀嶙峋的礦石,熔鍊成汁,再倒入砂模,範鑄成一個合乎準則的器皿或偶人。
不單是玳王,可能很多人,都曾有過,或正在有如此的困惑。
從出生起所學的種種,所立的志向,所行的生計,所成的家業,究竟是為做一個與他人一樣的人,還是成就自我?
連蘭珏,也曾在夜半燈下,熬紅眼用規矩的館閣體寫著可能上司看也懶得看,一卷就丟進卷宗庫一萬年也不會再被翻開的例行公文時,驀地想,自己拼命讀書,費勁心血氣力,換得當下,是否是真正想要。
此刻之我,與之前之後在這個位置上的其他人,真的有所不同?
這世間,有哪裡是非我不可的?
何處何人離不得我,而我又離不得誰?
這時夜風送來蘭徽嗷嗷的啼哭,夾雜著乳母安撫聲。
蘭珏心中方才一斂。是了,當下兒子還離不得我,得我養育。
但又忍不住順著想,若自己也沒了,柳家會養蘭徽,這孩子總能在世上找到掙扎活著的門路吧。
只是必會很辛苦,與跟著他的親生老父親,定是不一樣。
不說種種經歷,長大後的性情喜好,肯定也截然不同了。
即如眼前這篇公文,誰寫都差不多,但絕非完全一致。筆跡仍有區別,詞句也簡繁略有差異。
這麼想著,蘭珏便兀自笑了一聲,又振奮精神,捲袖蘸墨,繼續揮毫。
將思緒收回,蘭珏看了看此刻說不上話,只能瞪著眼站在一旁的蘭徽。
一眨眼,長這麼大了,已經開始考慮將來娶媳婦的事了。那麼,當下或來日,可能也會想。為何非得與旁人一樣?
為什麼必須要遵守一定的規則,做某些應該做的事。
那些“必須”與“應該”真的是必須應該?
礦石,能否選擇不被冶煉,只做一塊嶙峋的石頭,獨一無二,自由自在。
“殿下所言,臣極是欽服。方才提及種種,更令臣想起一些事。”
蘭珏從袖中取出一枚他本不打算拿出的道具。
蘭徽的心狠狠一縮,收到浪無名喜悅的視線。
不好,爹爹把銅錢掏出來了!
“殿下身在尊位,心繫天下,想來每時每刻都在記掛民生。譬如,進膳時會想著百姓的耕種與畜牧;冠服時掛念著桑麻紡績的辛勞;這一枚銅錢,殿下見之,會想到朝廷鑄幣與流通的規制,百姓的生計和柴米物價。所以方才一路行來,臣但有所問,殿下都能賜答。”
啟檀挑一挑眉,一副孤靜靜聽你扯的表情:“嗯。”
蘭珏接著道:“臣斗膽逾越,不敬舉比。尋常人等,應不能在飲食、穿戴時如殿下一般思量。取錢付賬,接到酬款時,亦不會對一枚錢的來歷、鑄造等等多有思想。”
啟檀一哂:“是不會。雖然我沒怎麼與尋常人一樣過活,但讓人穿衣吃飯前先捧著碗拎著衣服想一通,啊,這米這面,這絲這麻,是何時何人播種?而後一路思考到它如何做成,如何來到眼前,估計沒個幾刻鐘想不完。趕上天冷,人光著凍病了,飯也涼了。買東西的時候,掏一把錢出來,付錢的人先想,啊,這錢,可能是哪裡挖出的礦,何年何月何處鑄,過了多少人的手,它才能磨得這麼油光光,現在能用它買多少的東西……都一一的想完了再給收錢的,收錢的再想,啊,這錢,它可能是哪裡挖出的礦……這麼一來一回,早上到攤前,等把這筆買賣做成,天都要黑了,人也得暈。”
如此,何其做作,何其沒有必要。
“莫說旁人了,蘭侍郎每日能如此麼?”
冉老頭和那堆嘮叨精們,自個兒能每天每時每刻這麼做?
蘭珏笑道:“實話說,臣不能。臣更斗膽一言,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隻見只思當下眼前。茶水飲之能解渴,餐飯食之可飽腹,至多入口時品評其滋味。銀錢用以定價易物,至多想一想今時比之以前往後,一枚錢能換得的是多了還是少了。”
至於這錢是哪裡挖的礦,何處鑄造,恐不會有幾個人多想。
啟檀再嗯哼一聲:“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