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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光旦的人文情懷(5)
他服膺孔子的中庸之道。孔子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他認為一切生命的目的在求位育。“而教育的唯一目的是在教人得到位育,位的註解是‘安其所’,育的註解是‘遂其生’。安所遂生,是一切生命的大欲。”(《夔庵隨筆》,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費孝通說潘光旦,“他的人格就是位育概念的標本”。
潘光旦極力反對極端。然而過激的事情在他身邊卻總是發生。
1957年的反右,潘光旦自然在劫難逃。一番為蒼生為社稷的良苦用心卻橫遭誣陷。除他與羅隆基、費孝通的這層關係之外,他獲的“罪名”是所謂“破壞民族關係”、“鼓動土家族知識分子和群眾找中央要求自治”。這實在是不白之冤、是笑話。他是社會學者、民族學家,他只不過根據自己所做的科學研究和實地調查的結果向上級作如實反映,提出建議供政府參考而已,豈有他哉?他雖被打為“右派”,但他不多做解釋,不怨不尤。令他深感愧疚的是由於他的災難,使愛妻趙端雲精神負擔過重,於1958年10月先他而去。早在潘光旦上清華時,家中便給他訂有舊婚約,因他的腿截去一隻,對方突然毀約。表妹趙端雲看上了他的人品與才幹,下嫁於他。趙女士賢惠過人,含辛茹苦相夫教子,是個賢內助。抗戰歲月,吃了上頓沒下頓,為補貼家用,她與梅貽琦夫人一道做一種上海糕點名“定勝糕”(抗戰必勝之意),到集市上去賣。相濡以沫三十二載,將一群兒女培育成人。
致命的摧殘是“*”。潘光旦的家被抄,被封。他只能在小披屋的水泥地上席地而居,沒有被子,還是費孝通把自家沒被封存的被子送來給他禦寒。批鬥時,一塊“反動學術權威”的大木牌掛在頸上,他拄著雙柺,被迫與紅衛兵一道跑步;勞動改造時拔草,別人能蹲,他獨腿,只能帶只小板凳,還被紅衛兵發現一腳踢開,不得不坐在地上拔。他本有前列腺腫大之疾,因受摧殘導致發炎,住進醫院。小便都已插上了管子,造反派還來折磨他。老朋友葉篤義去看望他,潘光旦對他講了自己的三個S應策:“第一個S是submit(服從),第二個S是sustain(堅持),第三個是survive(生存)”。可造反派仍不放過他,常來騷擾。造反派醫生也態度惡劣,他自知來日無多。葉篤義勸他要堅持下去,他絕望地說出第四個S:“succumb(死)”。他不願死在醫院,要回家。女兒乃穆備了一輛幼兒乘坐的竹製手推車把他推回家。家中臥室仍被封著,他只能躺在帆布床上。6月10日病情惡化,老保姆找費孝通。潘索止疼片,沒有;又索安眠片,仍沒有。費孝通將他擁入懷中,潘光旦就這樣在老朋友的懷中告別了人世。當時身邊沒有親人,女兒們都同樣在受難,乃穆在被批鬥,乃夫妻二人由“黑幫”升級為“反革命”,沒有行動自由。遠在邊陲的乃谷在父親去世一年後方知!
女兒乃穆把父親的骨灰留在家中,居然遭到單位的嚴厲批判。無奈之中,與乃商量把父母的骨灰埋在家旁的一棵樹下。等到1979年中央民院為潘光旦*時,因時間太久,市井改觀,骨灰遍尋不得。女兒們只好精選一隻青紫色瓷瓶權代骨灰瓶,存入八寶山公墓。悲哀的是,追悼會上家裡連潘光旦的一張照片也找不到,最後從集體照中翻拍放大一張充之。令人扼腕的是1999年女兒們到八寶山掃墓,父親靈前的那隻骨灰瓶也不知被何人棄之何處!女兒們只能祈求父親在極樂世界安詳寧靜了。
再說那隻潘家的寶物“雙葫蘆”,當年紅衛兵抄家時將它扔在潘家門口,細心的費孝通將其撿拾收藏。費當時自身難保,交給乃侄儲存。1989 年費孝通將其“完璧歸潘”。只是那葫蘆已被摔得有了裂痕,柄上的根鬚不復存在,顏色也由黃褐變為紅褐。一派歷史的滄桑,記錄著一個荒誕而又溫馨的故事。
人死了就死了。有人死了屍在墓在碑在祠在,並不一定能被後人記住或景仰。潘光旦的肉體乃至骨灰均灰飛煙滅,但他的靈魂仍在。他屬於大地,屬於歷史。
1999年末,中央民族大學為潘光旦舉行百年誕辰紀念會,出版了紀念文集。他的皇皇十四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