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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十六歲初中一畢業就隨家鄉的父兄輩進城打工,頭三年是在建築工地當小工,工頭年年拖欠工資,最後一年春節前更只發給每個小工二百元,說其餘的開春補齊,等過完春節回到那工地,除了幾個髑髏似的爛尾樓,再找不到個管事的人影兒,在城裡城郊流浪了一陣以後,他去一家搬家公司當過搬運工,又曾跟兩個一起搬運的結拜兄弟辭工合夥開過小包子鋪,因為非法經營被查封后,他們燃香起誓互不相忘,各奔前程,他又去幫樓盤銷售商在街頭散發過小廣告、在地鐵通道里兜售過盜版光碟、在河渠邊提桶河水拿塊抹布給人廉價洗車……後來他到馮教授的朋友曹院士住的那個叫榆香園的新樓盤的物業部打工,專管給各家換飲用桶水,曹院士雖然老伴還在,兒女也都不在身邊,小韓來換水,態度很好,也很懂得他們講究衛生的心思,換桶水時小心翼翼,絕不讓手和袖口什麼的碰到出水口,給曹氏二老留下很好印象,小韓跟他們說有什麼力氣活兒要幫忙,儘管叫他,他們後來果然叫他來幫忙,小韓幹活十分麻利妥當,要給報酬,堅決不收。後來小韓家裡把他喚回去成了親,幾個月後媳婦就懷了孕,轉年胖兒子生下來,闔家歡喜,但養兒子更得掙錢啊,小韓再次進城,那物業公司滿員,找工作不易,去求曹院士幫忙,恰好馮教授想僱男家政員,就介紹去試試,沒想到一試就滿意,再通電話,馮教授總要為此感謝曹兄及嫂夫人一番。
〃什麼新聞,你那麼著迷?〃小韓把晚報遞給馮教授,說:〃深圳富家滿門被害,還有那傢伙照片呢。〃 馮教授戴上老花鏡,找那條訊息和〃那傢伙〃的照片。
有幾家日報年年向馮教授贈閱,每天早晨馮教授堅持下樓遛彎,順便買菜,回樓時從傳達室取日報和郵件。晚報是馮教授自己訂的,每天小韓替他從傳達室取來。每天晚餐吃什麼,頭一天定下來,小韓到了,從冰箱裡取馮教授買妥的原料,就去廚房料理飯菜。不一會兒單元裡就彌散開飯菜香。這晚的主菜是紅燒平魚,馮教授高聲向廚房裡囑咐:〃海魚腥味重,要多擱點姜蒜。〃小韓就高聲回應:〃曉得!〃小韓原來表達這個意思是用〃知道啦〃,但很快就發現馮教授習慣於〃曉得〃這語彙,遂總是〃曉得曉得〃地讓老人家耳順,從這很小的地方,也可見小韓的乖巧。
小韓布好餐桌,去把馮教授從沙發扶到餐桌邊,馮教授心滿意足,但免不了還要說:〃我還沒老到這麼幾步也得人攙的地步啊。〃小韓就說:〃曉得。可我不這麼攙您一下,心裡總饒不過自己呢!〃小韓也確是真心實意。在馮老這裡只幹五小時,還一起有魚有肉有好蔬菜好水果地進晚餐,每月卻有一千二百元工資,自己上午再攬點別的活計,每月收入過兩千啦,刨去租地下室一間小屋的房租和別的花費……其實他也花費不了什麼,由於每晚跟著馮老吃得營養完全,他往往白天就乾脆不吃什麼,或者就啃兩三個饅頭了事……每月他能給家裡匯去一千多呢,媳婦得意,父母高興,當然,他只說找到了份好工作,沒讓他們知道是當男保姆。
吃完這天晚餐,收拾完一切,小韓問馮教授是不是洗澡,馮教授說總洗澡並不利於健康,但是,說著呵呵笑,還沒等馮教授拍耳朵,小韓就知道了:〃又癢癢啦?曉得。我給您掏掏吧。〃馮教授把胳臂彎到桌面上,把頭側枕上去,小韓把滑動燈往下拉,按亮,照著馮教授右耳孔,便低頭用一隻銀耳挖勺謹慎而耐心地替老人取除耳屎。在熨心的輕癢中,馮教授閉眼享受著這人間瑣屑的快樂。晚餐後分手前這一段時間,越來越讓他們雙方迷戀。這段時間總差不多有兩個來鐘頭。他們坐在沙發上促膝談心。小韓開始還總是覺得,應該為老人再幹點什麼活兒,後來他曉得,這其實也就是幹活,文明的說法是陪聊,而且馮老最需要的,也正是這一項活計。隨著時間的推移,小韓漸漸從有問必答的被動型,轉換為活潑講述的主動型,比如他給馮老講了建築隊裡的怪事:有個工友生下來屁股上有條尾巴,到了十幾歲想動手術割掉,可是沒錢,於是就自己讓人幫忙用菜刀剁了,也沒因此殘廢死掉,現在那裡只留下一個大疤瘌,也跑到城裡來打工,有不信他講的,就脫了褲子撅起屁股讓人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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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葉木(2)
馮教授呢,跟小韓聊久了,就總想獲得這個小夥子的透明度,想透過這樣一個生命的個案,來探究人的生存困境,以及努力沖決困境的種種心理上的、情感上的,以至非理性的那些複雜的反應,也就是他所謂的〃深度交談〃。比如有次他跟小韓談性,就問小韓在婚前有沒有性經驗?小韓心裡想反問:〃那您呢?〃問不出口,在馮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