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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過每個角都做成圓的,肉色,開啟蓋子,裡面的藥膏也是肉色的,發散出一股濃烈的中藥氣味;她就用手指剜出一些,給那小夥子放在座位當中那張小桌上的手,在有凍瘡的地方抹那藥膏。那小夥子先是要把手縮回去,但母親的慈祥與固執,使他乖乖地承受了那藥膏,一隻手抹完了,又抹了另一隻;另外那個青年後來也被母親勸說得抹了藥。母親一邊給他們抹藥,一邊絮絮地跟他們說話,大意是這如意膏如今藥廠不再生產了,這是家裡最後一盒了,這藥不但能外敷,感冒了,實在找不到藥吃,挑一點用開水衝了喝,也能頂事;又笑說自己實在是落後了,只認這樣的老藥,如今新藥品種很多,更科學更可靠,可惜難得熟悉了……末了,她竟把那盒如意膏送給了對面的小夥子,囑咐他要天天給凍瘡抹,說是別小看了凍瘡,不及時治好抓破感染了會得上大病症。她還想跟那兩個小夥子聊些別的,那兩人卻不怎麼領情,含混地道了謝,似乎是去上廁所,一去不返了。火車到了張家口站,下車時,站臺上有些騷動,只見警察押著幾個搶劫犯往站外去。我眼尖,認出裡面有原來坐在我們對面的那兩個小夥子。又聽有人議論說,他們這個團伙原是要在三號車廂動手,什麼都計劃好了的,不知為什麼後來跑到七號車廂去了,結果敗露被逮……我和母親乘坐的恰是三號車廂。母親問我那邊亂哄哄怎麼回事?我說咱們管不了那麼多,我扶您慢慢出站吧,火車晚點一個鐘頭,父親在外頭一定等急了。
母親晚年,一度從二哥家到我家來住。她雖然體胖,卻每天都能上下五層樓,到附近街上活動。她那跟陌生人說話的舊習不改。街角有個從工廠退休後,擺攤修鞋的師傅,她也不修鞋,走去跟人家說話,那師傅就一定請她坐到小凳上聊,結果從那師傅攤上的一個古舊的頂針,倆人越聊越近;原來,那清末的大銅頂針是那師傅的姥姥傳給他母親的,而我姥姥恰也傳給了我母親一個類似的頂針;聊到最後的結果,是那喪母的師傅認了我母親為乾媽,而我母親也就把他帶到我家,儼然親子相待,鄰居們驚訝不置,我和愛人孩子開始也覺得母親多事,但跟那位幹老哥相處久了,體味到了一派人間淳樸的真情,也就都感謝母親給我們的生活增添了豐盈的樂趣。
母親八十四歲謝世,算得高壽了。不僅是父親,許多有社會經驗的人諄諄告誡……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實在是不僅在理論上顛撲不破,因不慎與陌生人主動說了話或被陌生人引逗得有所交談,從而引發出麻煩、糾纏、糾紛、騷擾乃至於悲劇、慘劇、鬧劇、怪劇的實際例證,太多太多。但母親八十四年的人生經歷裡,竟沒有出現過一例因與陌生人說話而遭致的損失,這是上帝對她的厚愛,還是證明著即使是兇惡的陌生人,遭逢到我母親那樣的說話者,其人性中哪怕還有螢火般的善,也會被煽亮?
父母都去世多年了。母親與陌生人說話的種種情景,時時浮現在心中,浸潤出絲絲縷縷的溫馨;但我在社會上為人處事,卻仍恪守著父親那不要跟陌生人說話的遺訓,即使迫不得已與陌生人有所交談,也一定儘量惜語如金,禮數必周而戒心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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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陌生人說話(2)
前兩天在地鐵通道里,聽到男女聲二重唱的悠揚歌聲,唱的是一首我青年時代最愛哼吟的《深深的海洋》: 深深的海洋,你為何不平靜?
不平靜就像我愛人,那一顆動搖的心……
歌聲迅速在我心裡結出一張蛛網,把我平時隱藏在心底的憂鬱像小蟲般捕粘在了上面,瑟瑟抖動。走近歌唱者,發現是一對中年盲人。那男士手裡,捧著一隻大搪瓷缸,不斷有過路的人往裡面投錢。我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站住,想等他們唱完最後一句再給他們投錢。他們唱完,我向前移了一步,這時那男士彷彿把我看得一清二楚,對我說:〃先生,跟我們說句話吧。我們需要有人說話,比錢更需要啊!〃那女士也應聲說:〃先生,隨便跟我們說句什麼吧!〃我舉錢的手僵在那裡再不能動。心裡湧出層層溫熱的波浪,每個浪尖上彷彿都是母親慈藹的面容……母親的血脈跳動在我喉嚨裡,我意識到,生命中一個超越功利防守的甜蜜瞬間已經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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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班主任》的回憶(1)
由羅德里克· 麥克法夸爾與費正清主編的《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1966…1982)》卷中,613頁,由荷蘭烏特勒支大學比較文學教授杜維· 福克馬執筆的《1976年和〃傷痕文學〃的出現》一節裡,他這樣說:〃在新作家裡,劉心武是第一個批判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