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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或一部分人的物界利益時,就有墮落成一種壞迷信的危險。)這個悲字同時說明了,修煉得已經如此高超的佛也是有慾望的,比如“普度眾生”,佛也是有苦有樂有歡有悲的。結果非常奇怪,佛之慾求竟是使眾生無慾無求,佛之苦樂竟繫於眾生是否超脫了苦樂。這一矛盾使我猜想,此佛陀非彼佛陀,他早已讓什麼人給篡改了,倘非如此我們真是要這個勞什子幹嘛?無非是我們以永世的劫難去烘托他的光環罷了。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大徹大悟”到底是什麼,或者我不相信無苦無樂的救贖之路是可能的是有益的。所以,滅欲不能使我們突圍,長壽也不能。死也許能,但突圍是專指活著的行為。那個圍是圍定了的,活著即在此圍中。
1�給楊曉敏(2)
在這樣的絕境上,我還是相信西緒福斯的歡樂之路是最好的救贖之路,他不指望有一天能夠大功告成而入極樂世界,他於絕境之上並不求救於“瑤臺仙境,歌舞昇平”,而是由天落地重返人間,同時敬重了慈與悲,他千萬年的勞頓給他釀製了一種智慧,他看到了那個永恆的無窮動即是存在的根本,於是他正如尼采所說的那樣,以自己的勞頓為一件藝術品,以勞頓的自己為一個藝術欣賞家,把這個無窮的過程全盤接受下來再把它點化成藝術,其身影如日神一般地作美的形式,其心魂如酒神一般地常常醉出軀殼,在一旁作著美的欣賞。(我並沒有對佛、禪、道之類有過什麼研究,只是就人們對它們的一般理解有著自己的看法罷了。不過我想,它們原本是什麼並不如它們實際的效用更重要,即:“源”並不如“流”重要。但如果溯本清源,也許佛的精神與西緒福斯有大同,這是我從佛像的面容上得來的猜想,況且慈與悲的雙重品質非導致美的欣賞不可。)所以宗教和藝術總是難解難分的,我一直這麼看:好的宗教必進入藝術境界,好的藝術必源於宗教精神。
但是這又怎麼樣呢?從死往回看,從宇宙毀滅之日往回看:在寫字檯上賭一輩子錢,和在寫字檯前看一輩子書有什麼不一樣呢?抽一輩子大煙最後抽死,和寫一輩子文章最後累死有什麼不一樣呢?為全套的家用電器焦慮終生,和為完美的藝術終生焦慮有什麼不一樣呢?以無苦無樂為渡世之舟,和以心醉於悲壯醉於神聖為渡世之舟又有什麼不一樣呢?如果以具體的生存方式論,問題就比較難說清,但把獲得歡樂之前、之後的兩個西緒福斯相比較,就能明白一個區別:前者(即便不是推石頭也)僅僅是一個永遠都在勞頓和焦灼中迴圈的西緒福斯,後者(無論做什麼)則是一個既有勞頓和焦灼之苦,又有欣賞和沉醉之樂的西緒福斯,因而他打破了那個絕望的怪圈,至少是在這條不明緣由的路上每天都有一個懸念迭出的夢境,每年都有一個可供盼望的假期。這便是物界的追尋和(精)神界的追尋,所獲的兩種根本不同的結果吧。當然賭錢或許也能賭到一個美妙境界,最後不在乎錢而在乎興奮了,那自然是值得祝賀的,但我想,真有這樣的高人也不過是讓苦給弄傷了心,到那牌局中去躲避著罷了,與西緒福斯式的歡樂越離得遠些。
最後有一個死結,估計我今生是解它不開了:無論哪條路好,所有的人都能入此路嗎?從理論上說人都是一樣的構造,所以“人皆可成佛”,可是實際上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實;倘若設想一個人人是佛的世界,便只能設想出一片死寂來,無差別的世界不是一片死寂能是什麼呢?至少我是想不出一個解法來。想而又想可能本就是一個荒唐者的行狀,最後想出一個死結來,無非證明荒唐得有了點水平而已。那個歡樂的西緒福斯只是一個少數,正如那個“大徹大悟”的佛也是一個少數,又正如那些飽食終日的君主同樣是一些少數,所謂眾生呢?似乎總就是一出突圍之戲劇的苦難佈景,還能不體會一個“悲”字嗎?
史鐵生''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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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封關於音樂的信
編輯同志:你好!
我一直慚愧並且懷疑我是不是個音樂盲,後來李陀說我是,我就不再懷疑而只剩了慚愧。我確實各方面藝術修養極差,不開玩笑,音樂、美術、京劇,都不懂。有時候不懂裝懂,在人們還未識破此詭計之前便及時轉換話題,這當然又是一種詭計,這詭計充分說明了我的慚愧之確鑿。
現代流行歌曲我不懂,也不愛聽,屢次偷偷在家中培養對它的感情,最後還是以關係破裂而告終。但有些美國鄉村歌曲和外國流行歌曲,還是喜歡(比如不知哪國的一個叫娜娜的女歌手,和另一個忘記是哪國的胡里奧·伊格萊西亞斯)。也僅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