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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的那仨人,還有其他好多——唔,倒是沒人家開車的司機什麼事。”王向陽幾乎以一種置身事外般的口氣說,“臘月二十九的時候可以放炮,有兩個半大小子,一個個穿得人似的,好幾千一件的羽絨服,不幹人事。兜裡裝著鞭炮,逮著哪扔哪,家裡大人也不管。他們往我的車下面扔,我多嘴,腦子凍壞了,沒忍住,就說了他們兩句。那倆小子給鼻子上臉,往我身上,腳底下扔炮,我追他們罵,一個小子就趁機溜到我身後,一抬手把我的車給掀了。橙子、蘋果全滾出來了,大的小的,滿地都是。”
他說到這裡,低頭看了一眼整整齊齊的果盤,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可惜他生前捨不得,死後卻也吃不著了。
他眼睛裡漸漸閃現出奇異的光:“那一車的水果,是我們一家過年的錢,我急了,趕緊去撿,可是撿起這個又掉了那個,正是大白天,路邊有好多人經過,我跟他們說‘行行好,幫幫忙,’可是一個人撿起了我的橙子,看也沒看我一眼,就剝開吃了,邊吃邊說‘你這東西都掉地上沾土了,誰買啊,還撿什麼撿?’說完,他就又撿了一個蘋果揣進兜裡走了。”
王向陽說到這裡,臉上居然露出了一個平靜而釋然的笑容,好像他說的話讓他欣慰又喜悅似的:“好多人跟他一樣,好多人,看見了,撿了就走,還有拿袋子裝的。我說你們不能這樣,你們要給錢,不能拿我的水果,他們一聽給錢,就帶著我的水果一鬨而散,我去追,就被一個計程車當場撞死了。”
“那天下了大雪,路上的車剎不住,司機踩了剎車,車往旁邊滑出了幾米遠,整個從我身上碾了過去,我的上半身跟著車輪往前滾,腿就留在了原地,臨死的時候,臉上還撞了一個正好滾輪在我臉邊的橙子,你們說,我死得冤不冤?”
沒人說話。
王向陽又問:“我該不該報復?你們該不該抓我?就是到了陰間,閻王爺怎麼判我合適?”
難怪每個受害者的因果線都那麼淺——真正至他死亡的其實是開車的司機,可是司機偏偏才是和這事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人。
王向陽往後背椅子上一靠,這動作讓沒有腿的男人看起來分外可怖,他低低地笑出了聲:“我活著的時候,還真不知道有你們這樣專管這種事的人,你們既然肯伸手管不平事,為什麼管我不管他們?算了吧,這世道,我看得透透的。”
郭長城情急之下一眼遛過了自己寫下的最後一句提示“家人、朋友”,於是脫口說:“你就不替後輩兒孫想想嗎?不給你的兒子、你孫子和你正在治病的媳婦積點德嗎?”
王向陽漠然地說:“我兒子還沒結婚,我沒有孫子,再者他們孃兒兩個都已經死了,我老王家斷後了,給哪個狗孃養的積德?”
郭長城聽見自己顫顫巍巍地問:“怎麼死的……”
“我弄死的,我們家沒有集中供暖,還在燒爐子,我晚上把爐子裡的火扣住了,他們倆還睡著覺,就煤氣中毒,全死了。”王向陽說到這,又補充了一句,“沒痛苦。”
郭長城:“你……怎麼能這樣?”
王向陽坦然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地笑了笑:“我覺得活著比死了痛苦,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