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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憂悶地笑了一笑說:“從前我也曾經離開過你一回,過了十二年才又回來。愛米麗亞,那會兒咱們都還年輕呢。再見吧,我這一輩子化了這麼些時候搞這個玩意兒,已經夠了。”
他們說話的當兒,奧斯本太太的房門開了一條小縫。原來蓓基一直抓著門把子沒有放,都賓一走,她就開了門,裡面兩個人的對話,全讓她聽了去。她想:“那個人心地多麼高尚!那女的這麼玩弄他,真是可惡!”她很佩服都賓。雖然他反對她,她倒並不懷恨。他的一著棋子走的光明正大,待人還是公道的。她想:“啊!如果我嫁得著這麼一個有腦子有心肝的丈夫,就是他的腳板大些兒,我也不嫌他。”她急急回到自己房裡,竟然想幫他的忙,寫了一個條子,求他暫緩幾日再走,說是關於愛米的事情她可以為他效勞。
當時他們兩個已經分別。可憐的威廉重新走到門口,從此去了。這一切全是年輕的寡婦所促成的。她已經遂心如意,打了勝仗,現在剩她一個人,可以盡她所能慶祝勝利了。太太小姐們都來羨慕她吧!
開飯的時候(奇妙的好時光!)喬傑先生進來,發現都賓又沒有來。他們悶悶的吃了一餐飯,大家不開口,喬斯的胃口仍舊很好,可是愛米什麼也沒有吃。
飯後,喬傑在視窗靠墊堆裡躺著。這窗子極其寬敞,年代已經很深,從三角樓往外凸出去,三面都是玻璃。從一面看下去,正是市場,大象旅社就在那裡。喬傑躺在靠墊堆裡,他母親就在旁邊忙這樣忙那樣。忽然他發現對街少佐屋子裡亂哄哄有人走動。
他說:“喝!那是都賓的小馬車。他們把它從空場上搬到街上來了。”他所謂的小馬車是少佐花了六鎊錢買下來的,大家常常為這件事取笑他。
愛米怔了一怔,可是沒有說話。
喬傑接著說:“喝!茀蘭西斯拿著行李袋。那個一隻眼的車伕孔慈領著三匹馬從市場來了。瞧他的靴子和黃衣服,他多滑稽!唷,他們在把馬套到都賓車上去呢。他要出門嗎?”
愛米說:“是的。他要出門旅行。”
“出門旅行?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愛米答道:“他——他不回來了。”
喬傑跳起來叫道:“不回來了!”喬斯喝道:“呆在這兒別動!”他的母親愁眉苦臉的說:“呆在這兒,喬傑。”孩子果然不出去,可是又好奇又著急,一時在屋裡東踢西踢,一時跪在位子上用膝蓋跳上跳下。
馬已經套好,行李也都扣到車上去了。茀蘭西斯出來,手上拿著他主人的劍、手杖和傘。這些東西給捆成一束,擱在車身裡空的地方。一張小書檯,一隻專擱硬邊帽子的舊鉛皮帽匣,都塞在座位底下。茀蘭西斯又拿出他那藍呢面子、紅色毛絲緞裡子的舊大衣來。這件大衣穿了有十五年,就像流行歌曲裡說的,是久經滄桑的了。在滑鐵盧大戰的時候它還是簇新的,加德白拉之戰以後,喬治和威廉晚上就用它當被子。
房東勃爾克老頭兒先出來,茀蘭西斯又拿著好些包裹跟在後面,這些是最後一批包裹。接著出來的便是威廉少佐。勃爾克要跟他親吻。凡是和少佐有來往的人沒有一個不愛他的。
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從房東的懷抱中脫身出來。
喬治尖聲叫道:“我不管,我偏要下去!”蓓基也很關心,她把一張紙條塞在孩子手裡說道:“把這個給他。”要不了一會兒功夫,他已經衝下樓梯奔到對街去了。穿黃衣的馬伕正在輕輕的揮著鞭子括括作聲。威廉從房東的懷抱裡脫身出來,進了車子。喬治跟著跳進去一把抱住少佐的脖子問長問短——他們在窗子裡都看得見。然後他摸摸背心口袋,掏出一張紙條交給少佐。威廉很著急的一把奪了,手抖抖的展開信紙來看。可是一看之後,他的臉色立刻變了,把它一撕兩半扔在窗外。他吻了喬傑的頭。孩子給茀蘭西斯拉著走出了馬車,一面把拳頭緊緊掩著兩眼,然後戀戀不捨的摸著車身。用力呀,車伕!穿黃衣的車伕把鞭子抽得劈劈啪啪的響,茀蘭西斯跳上高座坐在車伕旁邊。馬兒開步走了,車子裡面的都賓低著頭。車子走過愛米麗亞的視窗,他也沒有抬頭看一眼。喬傑還在街上,車一走,他當著大家的面號哭起來。
晚上,愛米的女傭人聽見他又在睡夢裡大聲痛哭,便拿了些杏醬去安慰他。她也陪著他傷心。所有沒有錢的,苦惱的老實人,所有的好人,只要認識這位慈祥誠懇的先生,沒有一個不敬愛他。
至於愛米呢,她不是已經盡了責任了嗎?她反正有喬治的肖像安慰她。
第六十七章 有人出生,有人結婚,有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