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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光華照人的一面也鮮得一見。梅葆玖先生的聲音裡有梅先生的大部分元素,或許是錄音的效果更好了,還似乎更膩更潤了一些,但他的聲音裡少了一點點梅先生的淡。不過他會用另一種東西補上,所以仍不失為大家。
梅派影響之大,最是空前的。所以門下眾多。不過時下的年輕人學梅派,喜歡把嗓音調得高高的,尖著嗓子唱。聽起來已全沒有梅先生的味,可是仍說是梅派。不免汗顏。
因為梅蘭芳先生唱得太好,大家也不必急著超越他,能模仿他半成的或許即會在現前顛倒眾生,我個人以為等細細地揣摩透了他的內蘊,瞭然了,霍然明白了,拿捏到位了,再去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發揚不遲。
中國畫的妙理貴在“似與不似之間”。
是還在有“似”,是“似”在先,“不似”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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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將花欲染衣(1)
梅蘭芳。《天女散花》。
從一個喜收藏的朋友那裡看見了一張上世紀二十年代上海天蟾舞臺的演出海報,掛頭牌的即是梅蘭芳,那劇目是《天女散花》。我看著那一頁褐黃髮朽的紙,心裡說不出來的滋味。無端生出許多遐思來,想象自己在回家的路上,收到這張海報,走過長長的弄堂,拿回家去,擰亮電燈,在桌前看了又看。
後來,我又以種種理由借過他的這個冊子,上面有好多其他的好東西,可我那時只為著《天女散花》來。它像是一張明信片,帶著那個年代的一種訊息。有一種邂逅之悅。卻也憂傷。
後來便買來這出戏的帶子,夜深人靜時候,來來回回地聽。
觀世音滿月面珠開妙相,
有善才和龍女站立兩廂;
綠柳枝灑甘露在三千界上,
好似我散天花就紛落十方。
本想是讓梅先生的淡定與嫻雅之音,安我如眠的,卻不想,他卻如一隻縹緲孤鴻影,讓人只想脫了這塵俗,跟著他飛到天外去。
“離卻了眾香國遍歷大千。諸世界好一似輕煙過眼,一霎時來到了畢缽巖前……”
一切不過如輕煙過眼。
我閉上眼,跟著他的聲音走了。
可誰,能把我渡過去。這眾香國。這三千界。
豁然明白,他吐出來的清音即是天女手中的花,紛落於紅塵,卻不沾染,雖柔雖媚,婉轉一聲,山鳴谷應。
他的聲音裡不是靜,而是淨,讓人有太虛之想。
凡人是聽不得的,聽了會被那聲音度走,使失眠者更失眠,使虛妄者更虛妄。
若得梅舞,清唱情殤。
最早知道“天女散花”是在蘇軾的詩裡,“毗耶居士談空處,結習已空花不住”。
子瞻最愛處處言達摩,他不僅在他的詩裡用佛經之典,還引到真實的生活裡去,他與佛印和尚鬥禪鬥詩還不夠,還在西湖如境的湖面上,一語度走了杭州名佳麗琴操,致使這位在塵世中迷茫的女子,聽了他一言,棄船登岸就奔了城外的玲瓏山。沒幾年,才色過人的琴操便鬱死於荒山古剎內。因為這事我一直對蘇公耿耿於懷,總覺他此舉與佛法合不上,是他曲解了達摩旨意,達摩原本不是這個意思。可達摩也不管他,由著他鬧去。或許是因為佛與世上的人一樣,因為偏愛這才子,便由著他遊戲人間,他還可以順便調侃一下散花的天女:“何不相將來問病,已教呼取散花天。”那散花的人,豈是那麼好呼的?又不是王朝雲。
斷紅一任風吹起,結習空時不點衣。倒真是點不到他蘇子瞻的衣,只可憐了那斷紅,皆為他零落成泥。
點不到他的衣,卻不見得是他結習已空之故。
京劇《天女散花》,原本無此戲,本是一個空靈的佛經故事,也並非是傳統劇目,是民國時候,北京諸文人名士,所謂梅黨,專為梅伶量身定做的古裝新劇,其他的還有《嫦娥奔月》。它全劇原本是要表達一種勸世點化,醒人魔道為主。可是到後來因為梅先生在“雲路”與“散花”兩場中加了太美的舞蹈動作,唱腔也極盡清媚,致使看戲的人只愛看這兩折,表演者也喜歡在這裡下工夫,以表達對梅伶的追隨。戲劇本身的意義已經遠去,人們只愛看心中的梅伶,天外的仙女。
我們現在看到的《天女散花》就只是天女散花,因大多表演者只演“散花”這一折。
演者已顛覆了戲本來的主題,可讓人分明覺得了那天女的真人真身即在。且自自然然,灑灑淡淡,好比個個是她那樣的好風華,好年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