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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司令的訊息是衛兵帶回來的。只回來一個衛兵,沒騎馬,拄著一根棗棍,是沙漠裡的沙棗樹杈。走到大夏河邊,沒人的地方,赤條條地下去洗身上,跟剝了層皮一樣,從河裡上來一個新嶄嶄的人。坐地上望天呢,望了一頓飯的工夫,好像吃了天上的雲。心滿意足,抖開羊皮袋子,換上一身新軍裝,一個乾淨利落的尕司令的衛兵,腰上彆著一把奇怪的手槍。
他直直走到尕司令家。
尕司令的夫人在裡屋待著,她隔著門簾聽得清清楚楚:丈夫去了蘇聯,下落不明,隊伍被打散了。衛兵只管跟老人談話,沒看見裡屋門簾裡邊的人。衛兵說:“蘇聯人心瞎瞎:西北方言,壞,黑的意思。著哩,尕司令怕是活不成啦。”衛兵交給老人一樣東西,說了幾句安慰話就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咋走出去的,婆媳互相望一眼,就動手解那件東西,一層一層裹在羊皮裡,羊皮軟得跟綢緞一樣,最後一層果然是綢緞,和田地方出產的名貴綢緞,解開綢緞,裡邊是一塊玉佩,跟一團月光一樣,像從月亮的心裡掏出來的月精,在大白天裡都能現出亮光。婆婆說:“這是和田的玉石,你男人給你留下的寶貝,你收下吧。”老人平靜得跟水一樣,和田的月光玉把光打到老人臉上,老人說:“這是前定的事情,誰也沒辦法,留下這麼一個寶貝也是咱的一個想望。”
她開始收拾東西,到了晚上,安頓全家吃好喝好,她把她的主意告訴老人:“阿孃我走呀,我把屋裡安頓好啦,我伺候不成你老人家啦,往後屋裡的事情就託給老三媳婦啦。”
老人驚訝得說不出話,媳婦要做的這件事太大了,
老人心裡清楚媳婦要做啥,老人還是驚訝得不得了。
媳婦從容大方,跟個將軍一樣:“我男人我知道,我男人沒死,我尋他去呀,孟姜女能尋到長城,我就能尋到崑崙山。”
“娃娃呀,從古到今,出陽關走西域都是男人裡的男人呀。”老人揪住面紗捂住臉,“娃娃呀,你男人的衛兵都回來啦,他本人沒回來,你還不明白嗎。”
媳婦不說話,媳婦給孩子餵奶。孩子已經兩歲啦,早斷奶啦,孩子的記憶裡還有這麼一對熱*,孩子咬住他阿孃的熱*,不知世上發生了啥大事情,眼睛睜得圓圓的望阿孃的臉。
第一部第六章(5)
媳婦這麼抱著孩子坐了一整夜,孩子睡得很熟,天色發亮,天從東方一點一點走近,往西方走。她把睡夢裡的孩子放到被窩。她在天光落下來之前,把院落掃淨,灑上清水,做好早飯,給老人請個安,夾上個小包袱就出去了。
老人實在是邁不動她那雙腿,老人知道娃娃走到那面坡上了,知道娃娃爬上那條溝了,河州的深溝大壑男人走得,女人也走得。媳婦小小的身影一起一落,河州城就遠了,老人的耳朵反倒清晰起來,老人隱隱糊糊聽見溝樑上迴旋起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河州地方的乖女子都能唱這麼個調調子:
懷抱上人頭手提上刀
舍上性命與你交。
你死我亡心扯斷,
妹子不死不叫你受孤單。
佩著月光玉的女子歷盡艱險,一直走到玉的產地和田,居住在崑崙山與塔克拉馬干沙漠之間的小村莊裡,孤身一人,守著一個乾淨整潔的黃泥屋子。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當地的老人只記得她曾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空手來到這裡,給人捻羊毛,做鞋帽度日,後來置了屋子。一個孤身女子,嚴守婦道,美麗紅潤,直到高齡,丰韻猶存,當地的維吾爾人、漢人、回民都說她是心中有神的人。人們還知道她的丈夫活著,在遙遠的異國他鄉,由於種種原因回不到故鄉。一個如此熱愛丈夫的女人,很容易被和田人所敬重。人們想象著她的丈夫,那一定是個男人裡的男人,一個魅力無窮的漢子。
她的口音是河州口音,和田人很熟悉遙遠的河州,民國以來的新疆,從楊增新到金樹仁到馬仲英都是從河州地方來的,可誰也把她跟馬仲英想不到一起去。她微笑著任憑大家去猜測。她身上活著兩個人,這就是她的幸福所在,也是她跟大家的區別。她偶爾也跟大家談起河州,她說那是她孃家,女人對孃家的記憶總是有限的,一個好女人在出嫁以後跟河流匯入大海一樣,總是慢慢地融入丈夫的生命。
“你是我們和田人。”
“我在和田活了幾十年了,我肯定是個和田人,因為我丈夫是和田人。”
“你丈夫是幹什麼的?”
“他是個了不起的工匠。”
她吃了一驚,叱吒風雲的尕司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