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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梯田
樟木溪有兩條河,一條從西南高山發源,那裡終年雲遮霧罩,水從雲端裡流出,帶著清涼的味道亮亮地沿山的峽谷蜿蜒而下;一條從西北的神秘大山裡流出,在我家的下游匯合成一條河向左安鎮流去,流入遂川江後匯入贛江。兩河匯合間的地臺上,有幾株百年古松,筆挺蒼翠,約三人合抱粗,松皮斑駁,遍身暗紅鱗片,鄉人以為神樹。
樟木溪兩河之間的山上,正中是依山勢柔波狀次第上升的梯田,直到看不見的山頂,那裡叫做妹子嶺,據稱有虎出沒。妹子嶺,我只在收割時去過一次,幾片新割的小田,陽光熱烈地照著,瀰漫稻禾的新鮮清甜氣息。禾樁上跳著綠螞蚱,飛著紅蜻蜓,蜘蛛和螞蟻在軟泥的裂痕邊爬來爬去,花青蛙蹦向田邊的山溪。田的三面皆是茶樹、杉樹和茅草,間或有竹。梯田以外的山坡,亦多為種植的茶樹,茶樹四季常青。陽光燦爛的日子,從妹子嶺向下看梯田,梯田如橫切的小半檸檬片鑲嵌而起,從家門口往上看梯田,梯田如剝去筍衣的筍的密節,一層層的,歷歷可觸。
梯田是生長稻穀和黃豆的地方。穀子裡,有白米、紅米和糯米。自小就吃那穀子碾出來的白米飯和紅米飯,糯米是做米酒、餈粑、粽子、湯圓、米泡糖、芝麻糖的物質,我愛糯米。黃豆也是有味道的東西,黃豆種在田塍上,從夏天吃毛豆開始,到秋天的炒黃豆、煮黃豆、炸黃豆、做豆豉、發豆芽、磨豆腐;磨豆腐又分支出豆漿、豆腐腦、腐竹、豆腐渣;豆腐又做成煮豆腐、煎豆腐、炸豆腐果、臭腐乳。梯田裡,總是生長著希望。
梯田總是要整理,春天了,用劈鐮劈田塄,劈鐮尺長,三角形,中間厚兩邊薄,鐵製,後安一根丈長木柄,似放大了的紅纓槍。劈田塄時,人向外站在田塍上,弓腰,雙手垂握鐮柄,向右揚起,鐘擺樣劃過一道銀亮的弧線,劈鐮便劈向田塄,將田塄的雜草連一層薄薄的泥削下,使田塄露出新土,光潔一新。那草,就在田裡腐爛漚肥。劈鐮厚鈍,是依了擺動的重力削去草和土層的,新手往往如剃頭的學徒,劈得毛毛糙糙,我在學農時劈過,奶奶說我剃的癩痢頭。劈罷田塄,又用田鋤平田塍。田中,生著冬天種的紅花草(紫雲英),堆的牛糞、生石灰、茶枯(榨茶油的油渣)和草木灰,以充肥料。劈過田塄平過田塍,就犁田和耙田,耙平了田,起田水溝,田溝做排水用。田水溝貼著田塍起,用寬闊的四齒鐵耙挖起田泥,堆在田塍內側壓住田塍的一半,然後一手拄鐵耙的柄,抬起赤腳的右腳掌將田塍內側抹成光潔 的弧形,最後一道在田塍留下腳的五趾抹出的五條印痕,以作美觀。此時,田裡田外,煥然一新,就插秧了。
犁田的時候,有美好的事物,那就是捉泥鰍。我熱愛幹這活兒,家裡有一個泥鰍筒,尺長,直徑三寸的竹筒,削成六角形,上沿兩側鑽洞穿索,底部是竹節,竹節鑽有若干小孔,以排水用。我穿著開襠褲,高綰褲腳,興致勃勃地跟在叔叔後面,他一犁出泥鰍,我就趕緊將泥鰍捉起裝進泥鰍筒裡,滿一筒就飛也似的跑回家,裝水缸裡養起,水缸放在天井邊,不過一次滿的時候不多。好像樟木溪的人,愛泥鰍比過黃鱔。泥鰍養了若干天,吐盡了泥,就可以吃了,通常是乾煸,要淋花椒油,放薄荷葉,清涼且香。
插了秧,各家又會選了田放魚苗。一般這時節,就有賣魚苗的人走過村子,遠遠能看得見他們戴箬葉斗笠,挑著鼓形的篾簍,簍內刷了數層棉紙,用桐油浸透晾乾,盛水不漏。魚苗就是水,肉眼極難看見魚苗,看上去是挑了兩大簍水,簍索短,扁擔長而軟,挑著水不晃盪。賣魚苗的人有一個能盛一中號碗水的木勺,兩塊錢一木勺水,買 魚苗時,就盯著他舀水,說舀滿一點舀滿一點,賣魚苗人就說夠滿了夠滿了,還是蕩蕩灑灑,一勺水倒進田裡了,什麼也看不見。養魚的田,排水的田缺已用竹箢箕插好,堵得嚴嚴實實。賣魚苗的人,多結對而行,一簍是鯽魚苗,一簍是草鯇魚苗,一簍是青鯇魚苗,一簍是鯉魚苗,鯉魚是紅鯉魚(小時沒吃過白鯉魚),如此可供選擇。每至此時,我總擔心他那是空水,什麼也沒有,只是待挪田的時候(手拄一竹竿,用腳圍秧苗劃圓周將水草撥一起踩入泥內,除草。雙腳輪替在田裡挪來挪去,曰挪田),魚苗有寸長了,鄉規鄉俗,用箢箕堵了田缺的田,不能放鴨。待稻禾抽穗曬田時,田內要挖若干條養魚溝,割谷時,就將魚撈起,放大塘裡或深水田裡養,數家人的魚放一起養,便要做記號,在魚尾或魚鰭上剪一三角小口,過年時將魚捕撈起來,便可以分清誰家的魚。
梯田還有一個冬季,那不是一個無作為的季節。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