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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雲朵,太陽從雲邊射出光來,勾勒出一枚金楓葉。秋天的田野,芝麻已經落盡葉子,芝麻莢由黃色轉向褐色,地邊蒼耳枝頭結著青色帶鉤的蒼耳子,艾蒿披著花絨毛,洋姜花像小葵花開得黃燦燦;還有野萵苣開著野菊似小白花,籬邊的木槿開著淺紫的木槿花;牽牛花攀援坡坎上,玉米吐了紫紅須,紅蓼裝點紫白色路邊風景。黃荊山與水堰間有一片林,林邊散佈淡淡青嵐,球狀樹冠和扇形樹冠的大樟樹,錯落交織,枝葉茂密,瀰漫淡然悠遠的樟香。樟樹間有一行水杉樹,它們像一組朝上的銳角三角形;高的樟樹上,立著三隻白鷺,樹下有兩頭大黃牛和一頭小黃牛在吃草。太陽躲在雲中,一條兩耳呈披針葉向前探伸的黃狗站在土坡上眺望,間或打一個噴嚏,斑鳩在密林裡咕咕叫著飛來飛去。
忽然誰人喊了一聲。我扭頭看,坡坎上綠豆地蹲著一人,驀然看去,像一頂草帽扣著個灰藍色布袋,人蹲成了一團。他抬頭又喊了一聲,我確定在他喊我,就走過去。他見我來,抬頭笑笑,草帽下露出大半張臉,臉上掛著很密的貓須紋。他移動了下位置,綠豆秸掛著他的灰褲,他腳上穿黑燈芯絨鬆緊布鞋,腳杆膚色像穿了深棕色襪子。一個老人,蹲在雜草叢生的綠豆地裡拔綠豆秸。我說:您喊我嗎?他說:你又來走路啊?綠豆熟了。
我停下來,爬上坡坎,坡坎上面一大片地,種有玉米、紅薯、芝麻和綠豆。老人已經拔起兩堆綠豆秸,綠豆的針形圓莢呈黑色,邊上有一個淺紅色塑膠盆,盆中已經裝了一些綠豆莢,有些綠豆從炸開的豆莢跳出來。地邊還有一簇紅豔的雞冠花。
綠豆,我想,這是綠豆。我蹲下來,把右手的摺扇換到左手,幫老人拔綠豆,將豆秸拔起,該是一年最後一次收綠豆了。老人說:老歷九月十五到沒有?我說:沒有到吧?才過了中秋節呢。老人說:九月十五就種油菜了。我說:能種多少油菜呢?自己榨油嗎?老人說:夠吃吧,10斤油菜籽拿去換3斤菜籽油。我說:您這多綠豆施多少肥?老人說:綠豆百什麼都沒有甕。甕,鄉語,百什麼都沒有甕,是指什麼肥料都沒有施。甕,瓶也,(《廣雅·釋器》),即汲水器,抱甕而出灌——《莊子·天地》。鄉語翻譯起來得費點事,老人的意思,他的綠豆是綠色食品。我估了一下地,約有三分面積,鑲在鄰家的玉米和芝麻地中間,西北有一塊紅薯地。我想問一下收成,說:您這塊地總共能收多少綠豆?老人說:夠吃差不多。我又問了一句:準確地說能收多少綠豆?老人仍以“夠吃差不多”回答,他又補充了一句:能賣到好價錢,兩塊錢一斤,最低一塊九。
農民對計量都不感興趣?我有些失望,我接下來問老人其他一些資訊:夠多少人吃呢?老人說:我一個人。拔著綠豆秸,抖去根上的泥土,碼到一堆。綠豆好吃呢。老人見我一臉失望,就轉移話題:綠豆麵好吃,把綠豆浸脹,下麵條吃,又融又鮮,這種新鮮綠豆下面最好吃了。老人談吃的時候,仰起一臉天真,他臉上的貓須紋剎那間舒展開,月歲鏤在那裡的溝坎平坦多了。
綠豆煮粥好吃。把新鮮米和新鮮綠豆放鍋裡煮,煮融了加糖,又甜又鮮。老人笑著,樅樹根樣的手指從綠豆秸上摘下一個豆莢,用拇指揉開,掌心便跳著五粒新鮮綠豆。看看,這個綠豆煮粥加白糖,好吃啊。老人有了好心情,好心情跟好吃相關吧!老人又說:這塊地也能種包穀,把包穀米磨碎,煮成糊糊,加上打過霜的小白菜,放豬油和鹽,那個味道也好吃啊。老人揚起手,指著鄰地的玉米。我說:這塊地種包穀,能收多少包穀呢?啊啊,種包穀那也夠吃。我忽然發現, 老人似乎不是對計量粗疏,像是刻意迴避對收成資料的表述。
您種稻子嗎?我忽然想起附近沒有水稻田。不種。老人說:沒有水稻田,去買米吃,大隊給我30塊錢退休費,買米夠吃了。老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補上一句: 現在農村裡吃的夠了,就是沒有國民經濟。老人這句話說得真棒,他一個人,可能是五保戶。我說:您是五保嗎?老人說:不是五保,五保就不操心了,什麼都有,不用砍柴燒了。我說:您還砍柴?老人說:砍柴,燒氣貴呢。
說話間,綠豆秸拔了近半,我有些不甘心,居然沒有問出綠豆的產量。就說:您說說這塊地到底能收多少綠豆?老人被我問悶了,他好半天沒有吱聲,我卻一邊拔綠豆秸一邊等著他。忽然,老人直起腰,擱下手中的豆秸站起來,指著天上的雲朵說:你看那雲,那上面也有人住呢。我說:我不信,那裡沒有人。老人說:有的,那上面住的人比地上人高階。想一想,老人是被我問急了,他為什麼一定不肯回答產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