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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睿敏有點吃驚,他轉過臉,遲疑半晌,出乎意料地回答,“有,有兩次。一次送外公,一次送兄弟。”
譚斌微微張開嘴,頓覺愧疚,“對不起,是我過份了,我不該提這事。”
“沒關係,說說也無所謂,畢竟過去很長時間了。”他嘴角有笑,卻略見蒼涼。
譚斌被他無意中流露出的哀傷沖淡了自己的煩惱,側過臉仔細聽著。
“外公走的時候我上高一,太突然,腦溢血,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他就走了。我一直髮呆,就是哭不出來。後來再夢見他,醒了才明白什麼是天人永隔,可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就變成了鈍刀子割肉,一直疼,到底還能忍受。到了嘉遇離開的時候……還記得三劍客嗎?老二,叫孫嘉遇……你想聽嗎?”
那個長得象明星一樣耀眼的男生,譚斌記得很清楚,她點點頭。
程睿敏的聲音很平靜,彷彿在講述一個於己無關的故事。
外面似乎起風了,西風拍打著落地長窗,伴著嗚嗚的風聲,譚斌聽到一段發生在異國他鄉的慘烈往事。
“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瞞著女友讓她離開了,然後回國……你見過晚期癌症病人什麼樣嗎?都說病人到了最後,不是病死而是疼死的,什麼知覺都沒了,只剩下疼痛,只能靠嗎啡和杜冷丁硬撐著,一天天地煎熬。他從來不提女友的名字,有一天突然跟我說:‘小么,如果我自私一點兒留下她,上路的時候,是不是不用這麼害怕?’我立刻崩潰了,馬上找人去搜尋那女孩兒的下落,可是當天晚上他就走了,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說,只嘆口氣。”
譚斌無言,摸索到他的手背,緊緊按住。
“那一次我是真知道了什麼是痛,抱著他嚎啕痛哭,死活不肯讓人把他推走,誰勸我我就用粗話罵回去,直到被硬按著打了一針鎮靜劑,哎,真是……”程睿敏搖頭,似在笑,睫毛卻在不停地顫動,“後來我還是設法通知了那女孩兒,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兄弟讓人誤解。嚴謹一直怪我辜負了他的苦心,至今我都不知道,是否做了一件錯事。”
譚斌抬起頭,認真想了想說:“跟對錯沒關係。你不告訴她,她可能會逼著自己遺忘,但她心裡不會忘記受過的傷害,留下的只有對男人的怨恨。你告訴了她,過去那個人,她可能銘記一生也可能漸漸淡漠,但她會一直記著曾經有人如此愛過她。她度過的,會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
這樣的陳腔濫調,卻讓程睿敏愣住,他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考慮過。譚斌的話,讓他揹負四年的愧疚,瞬時分崩離析。
他拿過她的手,緩緩把臉貼在她的手背上,“謝謝。”
譚斌一動不動,留戀地感受著他肌膚的溫度,過一會兒輕輕抽回手,慢慢說:“該謝的人,是我。”
他讓她知道,原來常人面對死亡,都有被徹底擊穿心理防線的時候。
程睿敏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兩點。
譚斌送他到門口,用了很大力氣才做出微笑的表情:“開車小心,別讓巡警抓到。”
程睿敏笑笑,“你當心一語成讖,回頭我找你討罰款。”
譚斌看著電梯門在眼前闔上,嗚嗚的執行聲越來越遠。她站了很久,沒有關門進屋。
進浴室裡洗漱,脫掉上衣,鏡子裡映出她背部的一片瘀青。
譚斌閉上酸澀的雙眼,心裡酸甜苦辣攪成一團,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可是她總得面對,她自己的問題還得自己解決。
晚上睡得並不安穩,屢次驚醒,牙關緊張得痠痛。
好容易熬到天亮,她披著溼淋淋的頭髮出門,早晨的空氣尤其清冷,充滿秋季寒涼的氣息。她站在路邊,攔住一輛過路的計程車。
“您上哪兒?”司機問。
譚斌看看錶,猶豫片刻,報上沈培的地址,“東直門xx花園。”
開門進去,客廳裡沒拉窗簾,卻亮著燈。
譚斌揚聲:“沈培?”
小蝴蝶聽到聲音,從沙發上跳下來,跑得太急,一頭撞在椅子腿上,栽了個跟頭。
譚斌趕緊俯身抱起它,揉著它的胖頭表示安慰。小蝴蝶扭頭朝著沙發的方向,不停地汪汪叫。
沈培正仰面躺在沙發上,臉上壓著一個墊子。
譚斌嘆氣,走過去拍他,“怎麼睡在這兒?起來,床上睡去,要著涼了。”
沈培打掉她的手,原來並沒有睡著。
譚斌只好進臥室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