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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她的身邊卻一臉的年少幼稚、恭敬服帖。我強烈地感到我們兩人之間在氣質上的懸殊,要不是我被女恩主挑選出來專門做埃斯苔娜的伴侶,我的內心會有多麼地痛苦啊。
整座花園裡雜草叢生,四處蔓延,很難找到可落腳之處,所以我們兩人在花園中轉了兩三圈,便離開花園,走進酒坊的院子。我正正經經地指著一處對她說,我過去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曾看到她在這些酒桶上面走來走去。她只是淡淡地、漫不經意地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說:“真有這回事嗎?”我又告訴她,她就是從這間屋子出來給我吃肉和喝啤酒的。她說:“我忘了。”我問她:“你記不記得你讓我哭了起來?”她搖搖頭向四處望望,說:“忘了,忘了。”聽到她左一聲忘了,右一聲記不起了,這對我的心靈又是一次觸動,使我在深深的內心又一次哭起來,而且這次內心的哭泣是所有痛哭之中最傷心的一次。
這時,埃斯苔娜卻像一位聰慧美麗的少女一樣,深有情意地對我說:“我是無心的,無心做的事情也就記不到心上去。”
我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含義是,對她說的話我不得不鬥膽懷疑,我心中有數,哪一位絕色佳人會無心呢。
“哦!我確有一顆心,是可以用刀刺、用子彈射的心,這我毫不懷疑,”埃斯苔娜說道,“而且當然,這顆心一停止跳動,我也就停止活動了。不過,我剛才說的不是這層意思,我當時對人太不溫柔——太無情——沒有同情——廢話。”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神情專注地打量著我。這在我的心靈上喚起了怎樣的感受呢?她的那種神情是不是有些像郝維仙小姐呢?不。也許她的行為舉止在某些方面是有點像郝維仙小姐的行為舉止,可是哪一個孩子不與大人有一點相似呢。但凡與大人朝夕相處,和外界又不聯絡的孩子,等到少年時代消逝,在面容、表情上是會留下這些相似,儘管兩者的整個容貌是迥然不同的。可是我還無法追尋到郝維仙小姐的痕跡。於是,我又望了她一眼,看到她依然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我,而剛才出現過的那種神色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所看到的是什麼呢?
這時埃斯苔娜說道:“我可是認認真真的。”與其說她皺起了眉頭,可由於她的額頭那麼平坦光滑,所以不如說她的面孔顯得一團愁雲,“要是今後我們會被推到一起,相互相處,你得相信我所說的話。你不用說!”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而她霸道地止住了我,繼續說:“不管對誰我都沒有動過真情,我也根本沒有什麼感情。”
不一會兒,我們走到已長久廢棄的制酒作坊裡,她指著一處高高的走廊對我說,她記得她曾站在那裡看到我站在下面哭。我知道那就是我第一次到這裡來看到她走過的那處走廊。我的眼光隨著她潔白的手指的方向看去,腦海中霎時又出現了那朦朦朧朧的、捉摸不定的聯想。我不由自主地驚了一下,這一下竟使她把手扶住了我的肩膀。頃刻之間,那幽靈般的聯想又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所看到的是什麼呢?
“怎麼回事?”埃斯苔娜問道,“你又被嚇住了?”
“我要是相信你剛才所說的話,我自然被嚇住了。”我把話題引開道。
“就是說你不相信我所說的,很好。不過,不管怎樣我已說清楚了。郝維仙小姐在等你去幹那個老行當呢,雖然我認為這個老行當和其他陳舊的東西都可以丟在一邊了。好吧,我們到園中再遛上一圈,然後再回去。來!今天我要對你狠一些,你可不許哭;你來當我的僕人,扶著我走。”
她美麗的長裙一直拖在地上,她用一隻手撩起裙角,另一隻手輕輕地捆在我的肩頭上,我們就這樣走著。我們在廢棄的花園裡走了一圈,又一圈,又一圈。對我說來,這一天的花園真是百花齊放、群芳鬥豔,即使那老牆縫裡長出的青黃野草也成為我從未見到過的奇花異草,成為我記憶中最值得珍視和回味的東西。
我們兩人之間,從年歲上講相差並不多,也難說不可相配,雖然看上去她要比我大一些,但我們還是年齡相仿的。我這時想人非非,覺得我們的女恩主是有意選擇我們並相配成對的。正想得興高采烈時,忽然感到埃斯苔娜那種絕色佳麗是多麼難以接近,那傲慢的態度是多麼折磨人。哦,我這不幸的可憐孩子!
最後我們回到屋內,我意外地聽說我的監護人已經來看望過郝維仙小姐,是為了他們之間的業務,待會兒還要回來吃飯。擺著發黴宴席的那間屋子裡,那盞發出寒意的枝形吊燈在我們出去時已經被點亮。郝維仙小姐正坐在她的椅子中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