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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體教民大吃一驚的。
教堂裡的職員沃甫賽先生那天要到我們家來吃飯,另外來吃飯的還有車匠胡卜先生及胡卜夫人,還有彭波契克舅舅。應該說他是喬的舅舅,不過喬夫人卻把他佔為自己的舅舅。舅舅在附近的鎮上做糧食生意,手頭富裕,出門有自己的馬車。中餐定在下午一時半。喬和我從教堂回到家時,餐桌已整理就緒,喬夫人也打扮了一番。菜餚已下鍋,正門也開啟了(這門在其他時間是不開放的),準備迎接客人的光臨,處處都顯得富麗堂皇。到現在為止,關於失竊之事一個字也沒有提到。
午餐的時間到了,但這沒有使我心情輕鬆;賓客紛至,也沒有使我負疚的情感如釋重負。沃甫賽先生生了一隻鷹鉤鼻,還有個大而禿的前額,泛出亮亮的油光。他的語音深沉洪亮,為此他十分驕傲。凡是他的朋友都曉得,只要任他自由發揮,他念起經文來,連牧師也比不上。他認為,如果教會實行開放政策,進行競選,他只要參加競爭,就一定當選,決不會失望。可是教會並不實行開放政策,他還是教堂的一個職員,這我在前面就提到過。於是,他只能狠狠地懲罰“阿門”。在他誦讀聖詩時,總是清清楚楚地讀完一整節,然後向下面的會眾環視一下,彷彿在說:“你們聽到上面的這個朋友朗誦得如何,再看看他的朗誦風格怎樣,提提你們的意見。”
我開啟正門迎接賓客。這是為了使他們相信,我們歷來都是開大門的。我迎接的第一個人是沃甫賽先生,第二次迎接的是胡卜先生和夫人,最後才是彭波契克舅舅。雖然這裡我稱他舅舅,但請注意,我姐姐是不允許我叫他舅舅的,否則我就會受到非常嚴厲的懲罰。
“喬夫人,”彭波契克進來後對姐姐說道。他是一個大塊頭的中年人,行動緩慢,呼吸困難,生了張魚一般的扁嘴,眼睛遲鈍卻睜得滾圓,沙色的頭髮根根豎立在頭上,那模樣真像被問得昏迷了過去而現在才甦醒過來一樣。“我給你捎來節日的問候,夫人,我為你捎來了一瓶雪莉酒,夫人,我還為你捎來了一瓶葡萄牙波特紅葡萄酒。”
每一年的聖誕節他都要來,講的是相同的話,還自以為很有新意,抱來的是兩隻相同的像啞鈴一般的酒瓶。每一年的聖誕節,喬夫人的答謝語也是一成不變的,和現在說的一樣:“噢!彭——波——契克舅舅!可真謝您了!”每一年的聖誕節,聽了姐姐的答謝後,他照例還是幾句舊話:“一切都是你的功勞。你們都健康愉快嗎?這個小東西怎麼樣呢?”小東西就是指我。
在每年的佳節時刻,我們總是在廚房中吃午餐,然後到客廳去吃胡桃、桔子和蘋果。從廚房變換到客廳,就好像喬從工作服變換成節日禮服一樣。現在我的姐姐是從來未有過的愉快,尤其和胡卜夫人在一起比和其他人在一起表現得更加態度自若、和藹可親。在我的記憶中,胡卜夫人嬌小瘦弱,一頭鬈髮,身著天藍色衣服,保持了少女般的天真姿態。她是在什麼遙遠的時期和胡卜先生結婚的,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比胡卜先生年輕得太多了。胡卜先生在我的記憶中,是一個體格健壯的高肩膀的人,但腰背有些駝,身上散發出刨花的香氣,兩條腿走起路來總是分得特別開。早些年我個子很矮,在巷口看到他走來,從他的兩腿之間可以望到幾英里寬的鄉間曠野。
在這批貴賓之間,我本來就感到身價比他們低一等,何況我還偷了食品間的東西。我的身價低並不是因為我被擠在桌子的一個小尖角旁,胸口和桌子一樣高,彭波契克的胳膊肘總是碰到我的眼睛;也不是因為他們不許我講話,其實我根本不想講話;也不是因為他們款待我,請我吃的全是些帶著鱗皮的雞爪子和不知道是豬身上哪一處地方的東西,其實即使這豬在它的生前也不會為這些東西而誇耀。不,全然不是這些理由。如果他們把我丟在一邊使我孤零零的,我不會介意。問題是他們並不把我丟在一邊。他們以為,如果不指指劃劃地談論我,不把我當作話柄兒,簡直是有失良機。我幾乎成了西班牙鬥牛場中一頭不幸的小公牛,被他們滿嘴的仁義道德刺得通體傷痛。
我們各就各位開始用膳時,他們也開始了對我的攻擊。沃甫賽先生像讀劇本臺詞那樣念他的膳前禱告,現在想起來,可有點兒像《哈姆萊特》及《理查三世》中有關鬼魂出現的宗教儀式。最後他以大家要誠心誠意感恩的願望結束了禱告。聽到這句話,我姐姐用她的目光盯著我,並且帶著責備的口吻,低聲地對我說:“聽到他說的話嗎?要感恩。”
彭波契克先生也湊熱鬧地說道:“小孩子,特別要對把你一手帶大的人們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