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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派令,他的新職務是到外務省一個專門研究“兩岸中國事務”的單位當專員。到差的頭一樁任務是陪同一個叫邱永漢的商業鉅子往臺灣一行——這是一次十分重要的訪問,之所以派駒正春前往,自然與據聞即將於一兩個月之內正式組閣接班的“太子爺”有關。
邱永漢原來並非政府歡迎的人物。此人對戰後政府處理臺灣事務之手段極為不滿,於一九四七年憤而離臺,前往香港參加“臺灣再解放聯盟”。一九五年赴日發展,先後擔任過“臺灣民主獨立黨”、“臺灣獨立總同盟”、“臺灣獨立聯盟日本本部”等組織的核心幹部,也是知名的小說家和理財大師,到一九七二年時,他個人已然擁有十八個大小企業。此番回臺灣,邱永漢頂著兩面大旗:第一面是“宣佈放棄臺獨、全力支援政府”;第二面是“投資臺灣產業,以報效政府既往不咎的寬大德意”。在起程之前,駒正春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只是表面文章——邱永漢的目的是在臺灣投資房地產,政府方面正需要足以在國際低盪氛圍中凝聚民心士氣的新聞。而在田中政府方面,則樂於暫時營造一個“對臺關係穩固”之類的氣氛,以爭取時間研擬更周延細膩的“與大陸建立關係”的方案。
以實際工作內容而言,邱永漢能說流利的臺語,人則老於世故、酬對敏捷,其實無須翻譯人員,是以駒正春原以為這終須是一次十分無趣的旅行。殊不知抵臺次日便有了意外的收穫:“太子爺”派人致贈了一份禮物,另附一封短箋。禮物是仿故宮唐三彩陶塑駿馬一尊,高可二尺,稱得上氣派珍貴;信上則感謝八九年前初次晤談時所提供的“寶貴建言”,辭意懇切,頗能動人。然而謂之“收穫”,則是在奉令前來的人物。
此人年約六旬,戴一副極厚的深度近視眼鏡,生了滿臉坑坑洞洞的麻子,穿一身幾乎可稱過時的中山裝,漿挺潔淨,十分嚴整。這老者應對唯唯,看來雖平易可親,卻有著沉靜寡言的個性。駒正春是個拘禮的人,固然看來者是行走人等,仍雙手捧上了名片,未料對方也掏出一張來回奉。駒正春一睹之下,不覺駭然,但見那名片上端端正正印著三個宋體大字:“李綬武”。
以駒正春對政府背景之嫻熟,自然聽過此人名諱:他原是“老頭子”身邊十分親近的人士,早在一九五三年,即位居資政之要。是時編制尚無此職此銜,據傳是“老頭子”特別遴選的一批有如清客般的人物,由政訓首領賀衷寒統御,可以算是權力核心最為倚重的幕僚。然而這個班子卻在幾年前無疾而終,外界既不知其首尾,便無從明瞭因由。如今駒正春一眼看出端倪,豈有放過之理?遂驚聲問道:“李先生不會是那位資政罷?您怎麼、怎麼——”接下來的措辭該如何才不致失禮?駒正春無暇揣摩,一時竟至語塞。李綬武卻溫和地笑了,接答道:
“‘散館’是常規定例,沒有什麼羞人的,駒先生怎麼也拘泥起俗套了?”
“散館”是明清官常用語。當時翰林院設庶常館,新科進士朝考得庶吉士資格者得入館修習,三年期滿再考——成績優異的,授以編修、檢討,“次者出為各部給事中、御史,或出為州縣官”。駒正春曾追隨我姑丈讀書,一聽便知道這“散館”二字用得不卑不亢,還帶著幾分——自嘲自謔的詼諧,登時寬了心,連聲稱是。那李綬武卻說了兩句讓他既愕然又恍然的言語:“下一次駒先生要是再想叫車去‘中華民國大使館’,還是持此刺一示為妥。”
駒正春直覺以為,對方絕對不只是個替“太子爺”跑腿的信使;自其身份和談吐判斷,則李綬武之所以刻意暗示他追查富田利明的過節,不外是在提醒他:富田利明的確握有某些事實,只緣乎不可輕易示人,才斷了線。然而這李綬武的名片為什麼就派得上用場呢?駒正春略事思索,小心地反問道:“倘若李先生能為我解惑,我何必再跑一趟如今已易幟的‘中華民國大使館’呢?”
“我如果能為駒先生解惑,便不勞你‘再跑一趟’了。”李綬武此言用意至顯:答案在日本而不在臺灣,且非從那富田利明身上問訊不可。可是緊接著他又說了下去,“當年你應該也看見了,那富田先生帶著一身孝,自茲而後,普天之下的庵清光棍皆有如驚弓之鳥,大都斷了問訊。之後想要再重整旗鼓,寧非難於上青天了。試問:我若能踏出此島一步、去見那富田的話,又何須輾而轉之、請託於閣下這位伊賀方面的‘道友’呢?”
扯出老漕幫這個背景,無疑是李綬武蓄意“放水”的——他似乎是在點撥駒正春,我不怕讓你知道我(甚至富田利明)的背景,更重要的是,我也知道你的背景。純以地下社會分子互不輕揭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