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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幾達十餘尺高,空中卻不稍停佇,使的竟是孫小六的姊姊小五會使的一種凌空翦腿的身法,一徑往直升機落地之處飄了過去。未待孫小六交睫眨眼,“面具爺爺”已然趴伏在那碩大的鯉魚一般的前半截機身之旁,躡手躡腳像是怕叫機身之中的乘客給認出來的模樣。就這麼前後尋了兩趟,才向機身底側的另一邊踅繞過去,衝飛而起,順勢扭開向著天空那一側的機門把手,再絞著一雙像是由一具馬達操控的腿子,沿原路飄了回來。這一去一返只不過是彈指間事,非徒令孫小六印象深刻而銘記不忘,恐怕也讓當時機身之中唯一瞥見這過程的副駕駛大感駭異——難怪在那篇文字感性溫柔的女記者的追問之中,眾人一致懷疑副駕駛因撞及頭部而出現了暫時性的幻覺。不消說,那“白色的老虎”正是脫去外袍、頭戴鬼臉的“面具爺爺”。他是前前後後幾位爺爺之中唯一不小心讓孫小六獲知名字的人,不過,由於孫小六在二十二歲以前的語文程度太差之故,他自然不會知道“李綬武啊李綬武”是哪幾個字,他在龍潭徐老三的老宅子裡跟我描述這整個過程的時候也疑則傳疑地表示,他聽到的字是他不認得的字,也許是“你瘦五啊你瘦五”罷?
孫小六這個版本可以一直說下去:從“面具爺爺”從外面開啟已經變形的機門門柄,到幾十百名在附近做法會,卻臨時前來救難的和尚們如何集結以及下達軍事口令等等。不過那樣說太費事。雖然我必須坦白招認:我非常喜歡和尚們高喊“向右看齊”、“向前看”和“齊步走”的細節——且由於這細節太真實又太荒謬而令我捧腹不已。對孫小六來說,和尚這個部分甚至還是整個墜機或救難事件中最迷人的一段(他表演了兩次)。可是,對我而言,看似最無關緊要的“你瘦五啊你瘦五”則別具獨特的意義。
在一九八二年八三年之間,我尚未來得及結識高陽,當然也就不會知道李綬武正是化名“陶帶文”而實為《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的原作者。此外,在短暫的接觸、交談之中,不論是萬得福也好,我老大哥也好,也從未向我提過這樣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大約就是那種和黃傑、陳大慶、高魁元等等,差不多的名字,他們都做過一陣什麼官,然後就變成了資政。這種人通常無政可資,所能做的不過是出現在報紙的訃聞欄中,嚇人一跳——因為讀者通常在看到這種人名字的時候直覺以為他們早就死過一次,怎麼又跑回來了?
臉上罩著個妖魔面具,身上穿了套棉質緊身衣靠的資政被這世上的某個小人物誤認成白老虎。這是令我十分著迷的一個千真萬確的情節,一個可以說已經湮沒在世人記憶或認知體系之外的荒原中的事件。它發生了、存在過,然後被誤會和忽視所放逐,幾乎因之而寂滅。它甚至應該比阿里山小火車站前那場燒掉整排民宅的無名大火更值得被載錄於《“中華民國”大事年表》之類的史料之中,因為正是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把一個又一個看似神秘又彼此無關的名字串聯在一起——至少,對我這樣一個雜讀群書而無所用的鼠輩來說,其所揭露的歷史毋寧更為有趣而可信。讓我姑且以“‘面具爺爺’及其他的歷史”稱之。簡言之,“面具爺爺”——資政李綬武——是第三個綁架孫小六出走的老人。他們潛蹤借居之地是桃園縣復興鄉角板山附近一處“老頭子”的行館。此地於“老頭子”心臟病突發去世之後一度關閉,僅維持極少數人力打掃整理,直到一九七七年暑期以後才開放民眾前往參觀。我就是在那年以“救國團”分支機構“中國青年服務社”培訓之嚕啦啦服務員身份負責向參觀者導覽那行館的工讀生。也正因為有這麼一段經歷,當孫小六向我描述那座鄉間別墅的庭園、魚池、房間以及牆上的十字架和床下的皮鞋,乃至院外山坡草叢中死而復生的桑樹……諸般細節的時候,我能夠毫不遲疑地辨認出那就是“老頭子”生前經常喜歡盤桓、居停甚至商議重要國是的所在。
只不過到那行館對外開放參觀之際,李綬武已經將孫小六帶往臺北市西門町的另外一個空屋藏匿——這顯然是由於他不希望被洶湧而來的參觀人潮打攪或干擾的緣故。
此外,正因李綬武無意間吐露了自己的姓名——聽在孫小六耳中也許只是一串全無可解之意的符號,可是卻提供給我一個極其重要的線索——這個“面具爺爺”當年曾經被冠以“最年輕的資政”之號,據云乃戴笠一系名為“特務”的情治單位出身。抗戰前曾在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二處任職機要。然而自國民黨遷臺以後(也就是他當上資政未幾)便再也不過問任何檯面上的重大政務了。有一個關於他的傳聞曾經出現在《傳記文學》或《中外雜誌》之類的刊物之中,我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