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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所存黃金、白銀已全數平安運抵臺灣、廈門,行庫收支依常規進行,任何個人及單位不得無理干涉。唯坊間爭傳上海另有最高當局準備金二十萬兩,是純屬子虛烏有的謠言。
“最高當局準備金二十萬兩”自不免讓家父想起“上元專案”來。他於是再將第一條文字逐句詳讀了幾遍,無論怎麼讀都忍不住會將“防剿長江內地土匪”的字樣想像成“國府”播遷來臺前夕的景況。當他再翻找出彈箱裡的地圖來一對照,答案的一角浮現了:“製造局”和“火藥局”之間正是那個叫黃泥塘的地方。換言之:那兩句竄入《東南互保章程》第七款底下的文字正和條款內容所描述的地點形成一個共同指向黃泥塘窖藏黃金的互文。
由於有了這個互文的想法,第二條文字便也吐露了不尋常的意義:
在甲午海戰之中,致遠艦和定遠艦的背後有一段血淚斑斑的故事。
致遠艦管帶鄧世昌力戰未捷,欲與敵同歸於盡之時,卻遭日軍吉野艦魚雷擊沉。據說鄧世昌所養的愛犬當時也落了海,在湧波之間浮游,曾一度以口銜咬鄧世昌的手臂,不欲令鄧沉溺,鄧卻在浪濤中將愛犬斥去,意在必殉而後已。不料那犬又泅回,齧咬鄧的髮辮,鄧於是“望海浩嘆,遂與義犬相抱而逝”。可恨的是:因致遠艦而得苟全的定遠艦管帶劉步蟾乃一卑鄙小人,戰後居然謊奏另一濟遠艦“首先駛逃”,並冒領鎮遠艦擊炸日軍旗艦松島艦的軍功。遂使濟遠艦管帶方伯謙於戰後梟首正法,劉步蟾則“著以提督記名簡放,並賞換洪額巴圖魯名號”。
這則故事除了彰顯“善不賞、惡不罰”的“天地不仁”之外,還有個代罪而亡的遺憾——設若鄧世昌未欲與敵同歸於盡,便不至於成為佞人劉步蟾的替死鬼,則劉步蟾又如何能陷害另一位恪忠奮戰的方伯謙呢?
家父再思三嘆,終於發現這兩條文字之所以難於歸檔乃是因為有人刻意擬造一個無法輕易歸檔,而獨可引起他注意的效果。
家父曾經想透過新到差的傳令兵詢問:究竟是“編纂委員會”裡的什麼人、在什麼時間以及何等動機之下把這兩條另有所指的文字雜廁於一般堪用的史料之間?傳令兵的答覆是:我只負責收發公文,其他事一概不得過問。倒是忽有一日,家父偶爾在軍方內部的一份名曰《忠誠報》的新聞紙上讀到這麼一則簡訊:“由三軍大學《中國曆代戰爭史》編纂委員會負責編撰之《中國曆代戰爭史》已於去年正式展開史料蒐集和彙整的工作。三軍大學已邀請知名史學家、軍事家共二十餘人共襄盛舉。預計完成後本書共七編十八卷,五百四十餘萬言,並附圖七百餘幅。將於一九七一年左右出版。總編纂李綬武資政表示:《中國曆代戰爭史》將有效提高我三軍官兵對吾國曆史及戰爭本質之認識,提升全軍精神戰力……”
對於家父來說,這是一則完全荒唐的訊息。第一,從哪裡冒出來個“三軍大學”?第二,一切由“編纂委員會”具銜匿名而匯入的資料都還在檔案夾裡,怎麼會有七編十八卷五百四十萬言的數字?第三,如果依照他單人獨力整理一切資料的方式和進度來看,到一九七一年,不過是累積了近八十萬條與戰爭沾得上邊際的瑣碎文獻罷了,這些雞零狗碎的知識殘片又哪裡能提升什麼精神戰力呢?
另一方面,無法歸類入檔的資料也不時會繼續出現,每當傳令兵除役或退伍,交接間稍有混亂情況,就會冒出幾張摻和著時空錯亂、真偽淆糅的文字。基於抄寫、蒐集的基本職責,家父並沒有把這些資料隨手擲棄,久之索性另建一檔,題簽曰“備考”。
要不是一九七七年六月八日那一天,發生了孫老虎深夜開車、遇上三個打劫的惡客、給打斷了一條肋骨、搶走兩千多塊錢的事件,家父恐怕只會往那“備考”夾裡丟資料,根本不會有興趣重新翻揀、查考它的。
孫老虎捱了揍去找彭師父,彭師父用他獨門的高粱酒泡樟腦丸給搓了一陣,說:“你老弟的底子薄,我會的那點兒本事也來不及渡給你,我看你就老老實實躺它十天半個月的罷——肋條骨長得快,你一晃神兒它就接回去了。”
孫老虎打從那時候起再也不信彭師父會有什麼能耐,賭氣回家躺平了休養。家父帶著我前去探視,發現他的床頭堆置著一大疊武俠小說。一見家父的面,那種自慚才疏學淺的小人物窩囊勁兒又禁不住溢了滿臉,直拿臂膀遮掩著那疊小說,道:“唉喲喲!叫張大哥見笑了、教大春也見笑了。我、唉——我們不是讀書人家兒,盡看這些個閒篇,一點兒學問沒有、一點兒學問沒有!”就這麼一陣騖亂,原本好端端砌在床邊五斗櫃上的小說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