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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旭與昶王在金城宮召見了他們。那一對人影自甬道緩步向正殿行來,因身份尚未定奪,為免僭越,只穿著普通衣飾,步態卻風儀高雅。時序正是暮春初夏,氣候暄暖,風過簷下,吹得風馬錚錚而響,恍然似又看見當時年幼的帝子初降張家,歸寧回宮,身著已婚皇家女子的九重紗緞,自挽一籃剪枝玉版牡丹,環佩珊珊地向他們走來。那時候,多少人事更迭,倥傯難險,都還不曾將他們分隔天涯,在那孩子似的凝白臉頰上,也還沒有今日的道道霜痕。
昶王騰地站了起來,喚她的乳名“牡丹姐姐”,只一聲,便淚流滿面,像個孩子似地撲了過去。
褚琳琅且笑且泣,道:“小七兒,你已是個大人了。”
帝旭遠遠在殿上笑說:“牡丹,那年賭棋時候還欠下你一支簪子,這麼多年,利滾利已是不得了,一次還清了你罷。”
迎回鄢陵帝姬褚琳琅的訊息,次日便張告天下。先帝的五名公主,至此只存活了褚琳琅一個,是以帝旭對她極為寵溺,賜禁城內鳳梧宮居住,食祿百八十萬石,僕役五百,另賞種種珍奇寶玩,不計其數。
那時候,帝旭已漸漸不理國事。起先還每日早朝意思意思,後來乾脆連朝也不上了。然則也沒有什麼特別寵愛的妃子或傾心的玩物,文官們欲要勸諫,亦無物可廢。只是握有重兵的武官相繼死去,天享二年,六翼將中即有三人相繼因馬驚、難產、獲罪而死。
天享三年正月初七日,清海公方鑑明清晨覲見帝旭,值夜宦官代為通報時,帝旭正在緹蘭淑容所居的愈安宮。
“什麼事情,都等朕起來再說,管他是要——你方才說,是誰在外面?”
“回陛下,清海公請奏陛下,準他昨日奏摺。”值夜宦官壓低了尖銳的嗓音,伏得更低了。
愈安宮內外,靜了片刻。
“宣他進來吧。”
方鑑明走進愈安宮內殿時有種錯覺:那繁麗藻飾的巨大注輦式床榻上,其實並沒有人,只有層層錦緞薄被與茵枕,多得就要從床上淌下來。
“鑑明,你也覺得我錯了罷?”堆疊的錦繡中,帝旭緩緩坐起身來,露出一身素白袍子。
方鑑明一時用了舊時稱呼,道:“旭哥,時局未靖,你一個人在宮裡,我不安心。”
帝旭對他凝視良久,低聲說:“傻孩子,我唯一信的就是你。天下的兵權,除了我自己,就是你的,你只管安心做你的清海公。”
殿下站著的青年武將迎上了他的目光,唇邊的刀痕似笑非笑,神色晴明豁達。“臣下只想讓皇上安心。”
帝旭合了閤眼,彷彿忽然無法逼視那張已熟稔至極的臉孔。半晌,他喃喃地說:“緹蘭,你起來。”
帝旭身後的錦被蠕動著,女子韻致纖麗的裸背與黑絹般長髮漸次從被中露出來。她背向帳外,困惑地回頭望了望她的君王。
“站起來,向著這邊,站起來。”帝旭指向方鑑明。緹蘭猶疑著,轉身站了起來。錦被滑過她細膩光潤的腿,跌落在地。
方鑑明的視線沒有閃避。
帝旭說:“你好好看著她。我把她賞給你,或者比她更美的女子——只要你想要,只要天下有,我都給你。你真不留戀?何況你才二十四歲,還沒有子嗣。”
方鑑明微笑道:“方家代代重臣,也不曾聽說有哪一個男兒是得了善終的。不是死在沙場,就是死在官場。又何必讓孩子來世上一遭,受這樣傾軋殺戮的苦楚?”
帝旭怒極反笑:“好,好。朕準了,卿要去便去吧。”
門外當值宦官見清海公走出愈安宮,躬身施禮。半晌不見清海公離開,偷眼一望,年輕的清海公正仰頭看向明晦不定的冬日積雲天空。
“小駱子。”
“誒?”小宦官抬起那閹人特有的疏淡眉毛。
“你對皇上忠心耿耿,這很好。”
小駱子哈了哈腰,賠笑道:“那是自然,咱們淨身進宮伏侍的人,不能帶兵打仗,也不能跟狀元郎一樣為皇上分憂,只能盡心伺候著唄。”
“是啊……不領兵權,不幹朝政,可算是最不圖權位的了。”清海公微微笑著,似是很欣悅的神色。
那之後方鑑明回了一趟流觴,處置了田產屋宇,再入安樂京的時候,便沒有來覲見帝旭。
天享三年閏二月初四,清海公方鑑明急病心痛而死。
又過了半月,冬天最陰冷的日子裡,內務監來報,方諸已淨身入宮。帝旭登上步輦前去看他,寬廣的宮院裡,只有朔風一陣陣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