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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總管……”那年輕宮人駭得丟開布巾,含淚跪倒在地,肩膀顫抖不已。

方諸漠然睨視那嬌怯可憐的身影。她們怕他,也無可厚非。一柄殺人累累的劍,即便不是指向你的臉,只從旁看著那血珠自劍脊滾落,亦是令人覺得膽寒的。

“你走吧,我來收拾。”海市一身男裝青衫子,倚在門口冷冷道。

宮人忍住淚,抬眼覷看方諸,見他不曾反對,如獲大赦,躡足急急退出了屋子。

方諸左肩血汙衣裳褪到腰間,肩上覆著白布,亦是朱痕斑駁。海市反手掩過門,走上前去,輕柔揭開布巾,登時無聲地抽了口涼氣。傷口徑寸不過綠豆大小,卻極深,血流已稍稍收止,仍像細細的泉一般,將肩背與上臂皆塗染了鮮明的紅。海市絞著眉頭在榻邊坐下,以布蘸著冷酒為方諸擦拭血汙。

肌膚原本的色澤漸漸被洗了出來。每拭一下,海市眼內的神色便沉暗一分。

因多年不見陽光的緣故,方諸少年時麥色的肌膚褪成了蒼青的白。那袒露著的肩膊上,密密雜錯著殷紫的淺白的大大小小傷痕——形如銅錢貫穿肩背的是箭傷,縱橫浮凸的是刀傷,黑紫永難消褪的,是火傷與凍傷。

“義父……你殺過多少人?”海市將布巾在盆中冷酒內浸了一浸,淡薄的赤紅洇散開來。

“不計其數。”男子側著頭,並不看她。

純白布巾已被染成輕紅,海市斂眉垂目,仔細輕巧地繞過新傷,“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

男子沉默片刻,答道:“七年前罷。”

“七年前?”海市的指尖停住了。停得久了,手下肌膚的溫度便透過潮溼的布巾,緩慢地滲透出來。她看著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起來,將布巾捏出水痕。“七年前?”

方諸仍是沉默。

“你騙人。”海市垂著頭,肩膀上,似是用了極大的力。猛然她仰起臉,一對清水眼盈滿了恨痛的光。“就在今天早晨,你殺了柘榴。你只用那幾句話,就殺了她。”

方諸只是不看她。那樣一個雅靜秀逸的側影,石塑般無喜無悲,只是不肯看她。

“那個老宮人臨死前,破口痛罵柘榴害了她,還有——”海市的濃密眼睫上,沾了細碎的淚光,“詛咒你不得好死。”

方諸淡然一笑。生於公侯家,習藝帝王苑,轉戰千里,一身數反——所謂不得好死,他一早已經覺悟——生亦不得好生,又何必計較好死、不好死?

“為什麼?你究竟要濯纓為你做什麼?他重然諾勝過性命,自從十三歲上被你收服追隨至今,你的命令,他可曾有絲毫違背?那樣的皇帝,柘榴盲眼是因為他,六翼將死絕是因為他,我六歲上被投入鮫海父亡母散是因為他——只要你一句話,他也願犧牲了自己的命,去保住那樣一個皇帝。即便柘榴自昶王府回來後便立刻自盡,他要復仇亦只會去昶王府,怎會找到皇帝頭上?”

海市探出手去。她的手指顫抖著。他的眼秀長深湛,彷彿龍隱之淵;他的鼻樑挺而窄,宛如刀鋒;他面龐削瘦,思慮沉重。她的指尖輕悄地拂在他面頰上,像五瓣連翩的落花,徒勞地要將他的視線挽回。

“為什麼柘榴非死不可?自小到大,但凡你要我們做些什麼,縱是多少為難,性命不要,我們亦會為你做到。可是柘榴,她真不能不死嗎?不過是個盲女!她死了,濯纓沒有一聲哭,他怕是這輩子也哭不出來了!”

“所以,那盲女不能不死。”方諸終於正眼看著海市,低緩說道。

脆響乍起,方諸面孔被抽得偏過一邊,黯白的臉頰上浮起五道紅痕。

海市揪緊他右邊衣領,不能置信地看著那張淡漠的臉,淚水決眶而出。她與濯纓,原來都是他指間無情撥弄的棋子。他根本不曾拿濯纓與自己當作兒女,甚至不當作是人——除了帝旭,旁的人原來根本不算是人。濯纓於海市是兄長朋黨,可豪飲論劍齊驅並駕,親如一胞同出。方諸卻是她的師,她的父,她的友,是她混沌世界裡開天闢地的電與光。她原知道她與他是不能的,亦沒有奢望過什麼。不問前塵,不顧後路,殺人如麻只為得他一句稱許,結果,卻換得了這樣一個下場。

她緊緊攥著他的衣衫,逼視他的眼,淚如連珠打在他左肩傷口,生生抽痛。這孩子像只小獸一般天真而倔強地依戀著他。她是他親手抱回的小東西,可是,她會長大。有時候,即便是男裝,那美麗依然會眩人眼目。

她大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看他,那麼多淚紛紛墜墜,卻緊咬著唇,不肯發出一聲哽咽。她一向驕傲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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