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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冶留給他一瓶礦泉水:“不要亂動,我去看看其他受傷的人,有事你就大聲叫我。”
他走入傷亡最慘重的地方,四下檢查,地上的屍體大多血肉模糊,也有人奄奄一息,僅靠他貧乏的急救知識是肯定救不回來的。
陶冶蹲在一個將要死去的女人面前。她大概三十來歲,衣服已被血浸透,看不出職業和身份,只有左手還有些知覺。他緊緊握住那隻手,發覺她正漸漸變冷。他的另一隻手抓著手電照亮她的眼睛,彷彿要給她生命最後的光亮和溫暖。她感激地眨了眨眼睛,眼角似乎有兩滴混濁的液體滑出。她用盡全部力氣,擠出無力震動聲帶的氣聲——“我……只是……進來……躲雨的……”
說完這句萬分悲催的話,她的眼珠便不再轉動,慢慢變得暗淡無光。陶冶想抽出手,卻發現已被她緊緊攥住,怎麼也抽不出了。
難道,這個女人從沒真正愛過一個男人,於是把生命中觸控到的最後一個男人,當成唯一愛過的人,直至生命結束也不放走?
冷汗,滴落到剛剛死去的女子臉上,陶冶慌亂地拉扯自己的手,卻始終無法從死人手中掙脫。他用力去掰死人的手指,那堅硬無比的感覺就像腳踏車的環形鎖。但他又不敢用更大的力氣,害怕會把死人的手指掰斷。
忽然,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處於幾十具屍體中間,一隻手還被死人牢牢抓著,如果背後有人拍你肩膀,你可以想象那感覺……毫無防備的陶冶慘叫起來,戰慄著倒在另一個死人身上。
一秒鐘內,他恢復了勇氣,猛然抬起手電筒,想要照亮某具殭屍的臉。但手電的光暈中心,卻是一張美麗而生動的臉。
他記得這張臉,地震發生前後的超市地下二層,兩次見到過這張臉。雖然,現在每過一分鐘都好像過了一天,但這張臉記憶猶新,以至於他確信自己將再也無法忘懷。
“你——怎麼了?”
沒錯,就是她的聲音,陶冶清晰地記得她帶有日本腔的漢語。
他不想讓她發現自己尷尬的樣子,更不想讓她看到那個死人抓著自己的手不放,低聲道:“我沒事,請不要靠近我,這裡都是屍體。”
“我已經看到了。”這個日本女人大膽地跨過一具屍體,蹲下來靠近陶冶。
“不要!”陶冶不知該怎麼拒絕她。
而她的雙手已伸到他的手上,相比抓緊他的死人的手,她的手是多麼溫暖。不但溫暖,而且有力。她在幫陶冶掰開那幾根死人的手指。
陶冶害怕地閉上眼睛,只感到自己的手不住顫抖,他感受到她靠近自己的臉頰的溫度,嗅到她長髮飄散出的氣味。
幾秒鐘後,他聽到一記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還好,他沒有感覺疼痛。
陶冶的手恢復自由了,而那隻死人的手,有兩根手指被掰斷了。
眼前的日本女子嚴肅地雙手合十向屍體鞠躬,嘴裡用日語唸唸有詞,可能是佛教的祈禱詞。
無法想象,她是如何把兩根僵硬的死人手指掰斷的。或許,她從前也做過相同的事?
陶冶顫抖著站起來,手腕還殘留死人的指痕。他低聲問道:“你兒子呢?”
這個大約二十八九歲的漂亮媽媽指了指牆邊黑暗的角落,那裡閃爍著微弱的手機螢幕光,隱約照出一個男孩的身影。
“快回去吧。”終於,輪到陶冶來保護她了,穿過一路的屍體和廢墟。他仔細地看著四周,期待還能發現一兩個生還者。
他們來到牆邊,陶冶看著六七歲大的日本男孩——不知是心理暗示還是錯覺,這孩子的膚色過分地蒼白,就像……那些倒在地上的死人!
陶冶皺起眉頭,放慢語速向這對日本母子說:“你們待在這裡別動,我很快就回來。”他給母子倆留下兩瓶礦泉水,便舉著手電向中庭另一邊走去。在地下二層工作了三年,自然對頭頂的商場瞭如指掌,他知道底樓有家店鋪專賣各種小禮品,其中有家庭裝飾用的蠟燭。陶冶很快找到了——粗大的紅蠟燭、細長的白蠟燭,以及高階餐廳常用的小蠟燭杯、家用的大蜡燭臺……他從店裡挖出一個大購物袋,裝了許多。
回到牆角里的日本母子身邊,他在地上立起一個金屬燭臺,將幾根白蠟燭插到上面,用打火機點燃。
燭光,先是像幾隻夏夜的螢火蟲,隨後如一串夜空下的流星,最後變成幾團跳動的火焰。
看著自己親手點亮的燭光,陶冶忽感難以形容的疲憊,無力地坐倒在日本女人身邊。為節約有限的電池,陶冶暫時關了手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