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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年齡相當,家境貧寒,卻如此心思單純無憂無慮,讓我嫉妒憎恨,卻又不得不喜愛她。我於是相信,在我來到洛陽之前,司馬衷和賈南風曾經彼此愛戀著對方,那時候的賈南風就似此時的蘭汀,眼睛清明,笑容燦爛,一無所知,卻又充滿不羈的夢想。她對我說,杜徹,我最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方的雁門郡,在晉國的邊界之上,靠著更北邊茫茫的拓拔鮮卑的部落,你騎過馬嗎。她問我,是真正的屬於北方的高頭大馬。她醉眼朦朧地對我微笑,笑顏中有不經意的嬌媚。而我握著她冰涼的手,明白她還是個孩子,想入非非,以為世上處處都如洛陽般歌舞昇平。 為此,我懷疑著他父親的話,他們是否真的在戰亂中流浪,是否真的奔波過滔滔千里的土地,她是否看過那樣嬌豔熾烈的陽光,在陽光下,死傷計程車兵和馬匹,無論是北方的馬,還是南方的馬,流寇,土匪,入侵的外族,起義的遊民,這些人在晉國虛弱的土地上撕打紛爭,同皇宮中優雅血腥的鬥爭相映成趣。而晉王司馬衷,他躲在皇宮中彈奏靡靡而悠然的樂曲,放任著天下,如一匹受驚的野馬,踏過無數隱士高人的嘆息,向著滾滾的東海奔騰而去。 我有理由相信,在遙遠的道觀中,我那逃亡的哥哥杜善,他眉清目秀,超凡脫俗,心地善良慈悲。因為我是如此的狡猾多疑,陰鬱偏執。我在洛陽白粉掩蓋,高屐作響的舞臺上像一條蛇那樣小心翼翼地生活。比起那管城中年幼而憂鬱的少年,我的臉孔已經不可避免的缺失。但是我無法知道是在什麼時候,是我的婢女秋紅遞過竹蔑讓我承受鞭打的時候,或者是皇后賈南風對我遙遠而若有若無的微笑讓我顫抖失措的時候,洛陽就像這些不可言說的,奇異殘暴的女人,把我的臉孔奪去了。 而蘭汀,她是整個洛陽中唯一與管城有關的人。她不懂音律,也不精女紅,她甚至對坊間的任何傳說一無所知。她純潔的眼睛路過管城,但她從未見過任何陰謀與殺戮。她若一個男子般愛那些同樣無知的美酒。我把我的父親杜連山留下的酒從地窖出搬出來給她喝,她興奮得滿臉通紅。我看著她喝著那些酒,像一個鮮卑女子那樣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回到北方,騎上真正的駿馬。她有時候問我說,杜徹,你真的是一個貴族嗎。我說,是的。我微笑。 我遙遠的祖先被那遙遠的帝王封官授爵,然後龍奴賓天。可是,他很快死於非命。而他的子孫繼承他的爵位,卻代代為史官,在皇宮中記載著不為人知的真相。不得好死。  
管城(10)
我告訴司馬衷我和蘭汀即將舉行的婚禮並請求他允許我告假歸家一段時間。他沉默不語。最後他說,我的兒子已經死了,昨天,死在金墉城中。他笑了,又說,我已經告訴過你,他是別人的兒子,終於將要離開我,而你,也是如此。我對你推心置腹,將你視為知己,可你依然要離開我,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明白,大凡世間女子,如花美眷,都將煙消雲散,她們都不可理解,最終心如蛇蠍。你真的願意為了這樣的女子離開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維持著沉默,注視著他。 他看著我,最終笑了並且撫摩我的臉頰。說,你去吧。若你覺得她真的不會背離你,你就去吧。他弄響一曲我從未聽過的音律,有著迴環婉轉柳暗花明的調子。他說,你喜歡這曲子嗎。那音律高入雲霄然後留戀而落。他說,你相信嗎,這就是嵇康所做的那天下絕唱廣陵散。竹林七賢的身影早已經消散,可這就是他留下的曲子,在皇宮深宛中。他哈哈大笑。他說,你不相信,我也不敢相信,這可真是個天大的諷刺。這天下的隱士死的死,逃的逃,只有我還留在這裡,即使無人知曉。他笑得咳嗽起來,琴絃崩然斷裂。 我問蘭汀,你會離開我嗎。她說,或許會。她神情肅穆地凝望遠方。她說,當有一天,我厭倦了洛陽,就騎馬北上,去雁門郡,尋找遙遠鮮卑人的蹤跡。我微笑並且親吻她的頭髮,我說,你真的會那樣離開我。她看著我的眼睛,終於笑了,那笑容燦若桃花,她說,杜徹,若有那一天,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嗎。 我願意和她一起離開,等到這洛陽終於再也掩飾不住她的虛弱,等到那通往北方的茫茫關河足以我們度過,我便和她一起離開洛陽,到北方去,賓士在駿馬上,把所有的真相忘得一乾二淨。這來自東海郡的女孩,她澄然潔淨,明媚絢麗,而我是如此明白著她的驕傲和稚氣,我明白她不會離開我,獨自去北方,因為她無法去北方。她還是個孩子,即使她充滿幻想,但若我把她遺落在通往北方的驛道上,她只能像我初次見她的時候那樣低聲哭泣——這就像,她其實也明白著我,明白著高傲年輕的史官實際上是那樣的蒼白軟弱,羨慕著,她能夠放肆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