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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我這種漢軍旗下五旗包衣的出身,家裡又貧寒,能有什麼前程?”他大口大口地吞嚥著烈酒,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所以沒有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要離開我。”
如懿冷笑連連:“你是漢軍旗下五旗的包衣又怎麼了?我還是出身滿軍旗上三旗的大姓烏拉那拉氏,一朝潦倒蒙冤,被人困在這裡,終身見不得天日,難道我不比你悽慘可憐麼?只是做人自己可憐自己就罷了,要說出這等可憐的話來讓人可憐,真真是半分心胸都沒有了!”
雲徹陡然被人奚落了這幾句,又藉著酒意衝頭,便不管不顧起來:“我能有什麼法子?生定了的身世,還有能力往上爬麼?你被人冤枉困在冷宮是你沒本事。而我呢,一點本事都使不上,便徹底沒了希望。連我喜愛的女子也離我而去,嫌我給不了她翻身的機會!我還能怎麼樣?”
月光朦朧,是個照不亮萬千人家的毛月亮。那麼昏黃一輪,連心底的心事亦模糊了起來。門外的凌雲徹固然是沒有指望的,可是她能有什麼指望?只不過是含著冤屈,受著悲怨,拼死忍著一口氣,不願徹底沉淪至死而已。是,她是個小女子,都尚且能如此,如何一個七尺男兒,偏偏這般自怨自艾。
如懿忍不住道:“能與你共患難的女子,不得已走了才值得你痛哭大醉!若是隻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還要嫌棄你的出身前程,這種女子,若是早早離開,換了我便要買酒大醉一場額手稱幸,以示慶賀。你如今既是喝了酒,要放聲大笑慶賀也來得及!”
雲徹的酒意兜頭兜腦地衝了上來,一股悲愴之意自胸中直衝而上,幾乎把胸腔都要迸碎了,他森森冷笑道:“這樣子冷心絕情的話,也只有你們女人說得出來。我見過你,你的那張臉,和她竟有幾分相像,難怪說出來的話都是這樣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情意!”
如懿聽他言語間似是受了那女子極大的委屈,本就很是瞧不上那樣薄情寡義的女子。眼下聽那醉漢竟拿這樣的女子與自己渾比,雖然她如今淪落成冷宮裡一個被廢的庶人,卻也容不得被人這樣比了下賤去。如懿本是出來活絡活絡塗了薑汁的筋骨,想要發熱暖暖關節,現下卻被氣得渾身發熱,便也懶得說話,徑自回了屋裡。
如懿甫一進屋,就見惢心就著微弱的燭光在打著絡子。惢心的手巧,絲線落在她手裡便在十指間飛舞不定,讓人眼花繚亂,不一會兒工夫,便能編出一條好看的花樣子汗巾子,有松花結的、福字結的、如意結的、梅花結的,最巧的是戲文裡的崔鶯鶯拜月燒香,她都能活靈活現地打出來,形形色色,顏色也配得好看。最精細的功夫,是在手帕絹子上打出各色花樣來,經了她的手,絹子也不是普通的絹子了,配著珍珠穿了絡子,或是細巧別緻的穿八寶纓絡,光是拿在手裡,便是一方風景。
彼時尚在閨中,暖閣下的朱漆鏤花長窗半開著,涼風吹起低垂的湘妃竹簾,隱約傳來數聲蟬嗚,愈噪復靜。有微熱的晚風帶著迷濛的梔子花香緩緩散進,那本是最沉靜清新的花香,被空氣的熱氣一蒸,也有些醺然欲醉。那是盛夏最末的光景,一陣風過,殿外的薔薇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飛紅遠遠地舞過,光影迷離如煙。那時無憂無慮的如懿,便斜簽在楊妃榻上,看著窗下的惢心,手指飛舞著打出一隻大蝴蝶來。
那樣清閒的時光,閨閣的遊戲,如今倒成了謀生的技藝了。如懿想著便有些心酸,緩聲道:“夜深了,別低頭做那些活計,仔細傷了眼睛。”
惢心淡淡一笑,撐著道:“海貴人雖然得寵,也不過是個貴人的份例,皇上賞的那些東西變不了錢,小主的首飾也不能拿去變賣讓人落了口實,可是咱們身邊的銀子,卻是越來越少了。”
惢心說的也是實情,初入冷宮的艱難不過是身體髮膚受苦,自己雖然是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出身,但統共只有她和惢心兩個人在這裡,身邊又是些瘋瘋癲癲的居多,許多粗活譬如洗衣倒水,一一都得自己學著做起來。只是許多事能忍,譬如送來的飯菜,冬天的時候冷冰冰的沒一絲熱氣還能忍,雖然是放了幾天的隔夜飯菜了,倒好歹還不壞。但天一熱起來,外頭不管不顧送來的餿飯餿菜,夏天的時候遠遠就能聞到一股酸腐味道,惹得蒼蠅嗡嗡亂飛。但冷宮裡的人要活著,也要有活著的本事。單看吉太嬪好端端地活了下來,她便知道必定有餓不死的法子。
果然,冷宮外守著的幾個侍衛都不是吃素的,打了絡子繡了手帕交出去,總能由他們換點銀錢回來,雖然總被他們昧下大半,但有他們通融著送飯菜的小太監,送來的飯菜總算是不餿不壞了,冬天的時候最低等的棉絮也總能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