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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謝你了,夏先生。”
夏兆柏忽而跨進一步,我嚇了一跳,攥緊被褥,被動地承受他居高臨下,猶如X光線一樣的視線,凌厲冷冽,彷彿能透過肉體,輕易窺探靈魂真相。他如此打量了半天,忽而淡淡道:“你很怕我?”
我確信此刻自己背脊已有冷汗滑下,前世多少不堪,皆拜此人所賜,到底是怕還是恨,已經分辨不清,只有一種退避三舍的本能衝動。我磕磕巴巴地說:“夏,夏先生風儀不凡,我們這等市井小民,從未這麼近距離接觸大人物,會,會緊張害怕,也是正常。”
他嘴角的弧度擴大,道:“哦?有沒人告訴你,你中文學得很好?”
“什麼?”我詫異地睜大眼。
“現在很少有學生哥如你這樣,會流利使用成語了。”夏兆柏嗤笑道:“滿口英文單詞的到處都是,可結果卻英文只能講點皮毛,中文呢卻一無所知,你不一樣,用詞很”他微微蹙眉,想了想道:“典雅。”
我垂下頭,林夫人當年最重這等表面功夫,我青少年階段若有一句俗語髒話,那便要罰跪捱餓的。後來出了港島上流社交圈,人人皆贊林公子真真世家公子,學貫中西,風度優雅,卻不知,那滿口流利法語,那出口成章的詩詞歌賦,全是小時候,一下一下的體罰練就。我安靜地對著那個遙遠的過去笑了,若是可以,真想穿越時空,跑過去衝林夫人罵一句:我操,頂你啊,老子不願做不願學,又如何?做個滿嘴粗口的街頭飛仔,每日開開心心,又如何?
可惜一切均是幻想,我早已被規訓完備,便是如今已用不著講禮貌講風度,可銘刻在骨子裡的東西,卻怎奈改也改不掉。我嘆了口氣,抬起頭,輕聲說:“那,都是家裡教的。”
“那你家裡還教你什麼?”他似乎很感興趣,繼續問。
“教我不要隨便給別人添麻煩,謝謝你夏先生,你對一個陌生人施以援手我已經感激不盡了,但我必須回去了。”
我試圖起身,哪知剛剛坐起來,便一陣劇烈的眩暈,我伸出手去,胡亂想攀住什麼,卻被一雙有力的臂膀一下鉗住,隨後,我無力地倒在一個男性的炙熱胸膛上。是夏兆柏,我心中惶恐,竭力想要推開,耳邊卻聽得他威嚴的聲音道:“別動,你想掉到床下去嗎?”
我不敢亂動,乖乖地任他將我靠在靠枕上,閉上眼,耐心地等這陣眩暈過去。忽然之間,我感到臉上微癢,一睜眼,竟然是夏兆柏面無表情地撫摸我的臉頰。我一怕,想也不想,伸手啪的一下拍開他的手。
夏兆柏勾起嘴角,笑得無比嘲諷,冷冷地說:“會昏倒在我懷裡,卻又拍開我的手,你到底想怎樣?欲擒故縱嗎?”
我看著他又驚又怒,不明白這等荒唐的情緒怎麼就會出現在他腦中,困難地嚥了口唾沫,我說:“夏先生,我想我們之間肯定有些誤會。”
“真奇怪,”他偏頭打量我,自顧自喃喃地說:“我確定從未見過你,你這張臉,也不是整容做出來的,為什麼,我總覺得你是我的哪個熟人?”
“你肯定認錯了!”我一下提高嗓門,忙說:“我只是普通的學生仔,怎麼可能見過你!”
“無所謂吧,”夏兆柏輕輕一笑,起身摸摸我的頭髮,拍了拍說:“你引起我的注意了,在這好好休息,我還有事,希望回來的時候,你能乖乖睡著。”
他說完,便頭也不回走出房間。隨著關門那聲咔嚓聲,我長長吁出一口氣,頓覺疲累不堪,跟這等人應對,真會夭壽十年。我揉揉太陽穴,這才有閒心四處打量,卻見這間房內有熟悉的擺設,熟悉的格局,那老舊的碧綠嵌金邊的絲絨窗簾,我小時候曾藏在裡面抓迷藏,那南洋風格的雕花鑲嵌彩色玻璃窗,左上綠色那塊缺失,卻被人精心用綠色玻璃紙貼上,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
我心頭一震,沒人比我更清楚了。那處之所以貼上玻璃紙,皆因我少年時代,有一陣心血來潮,在花園內練棒球,一時手飛,球擊破玻璃,被當時的林氏當家夫人訓斥一通,並罰餓晚餐一頓。那塊玻璃,後來尋遍港島,均無可配。管家七婆憂心我又被夫人責罵,親自絞了綠色玻璃紙貼上矇混過關。至此每年均更換新的玻璃紙,不叫林夫人瞧出半點破綻。許是夫人雜事繁多,直到去世,都沒發現這塊玻璃與眾不同。到得後來,我當家林氏,忙得不可開交,這塊玻璃紙,仍然在七婆呵護下年年更新,倒成了這宅子少數溫馨的回憶之一。
是的,這裡的一切,我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就連窗外那株長瘋了的紫荊樹,那陣淡遠的香味,隔了老遠,我也能聞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