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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一哭。我想她呀,我懷疑世上還有誰會像我這樣思念一個女人。可是到時候我又怕她。我不知道我想她對不對,該不該,她是誰、是什麼!我往前一步,往後一步,幾十年也走不出老磨屋。我這個毛病禍害著我,我咬著牙關,我讓自己挺住。我會強壯起來……你問我這毛病是怎麼得下的?我也一次次地問、問,問個不停。可我不敢回答。今天我倒要告訴你,見素!你聽著,我要從頭想一想。我要在今夜把什麼都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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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船張 煒 著
第十七章
“我知道病根已經扎得很深很深了。我被病折磨著,又不敢仔細探究這種病。我大你九歲,也許你沒生下來我就開始得病了。我跟你說過,我剛剛記事父親就整天算帳,累得臉色焦黃。他從來不跟我笑,他沒有時間笑了。媽媽在我眼裡很陌生,後來才好了一點。再後來就是她的父親──就是你的外祖父死在青島,媽媽得知了訊息哭得沒有氣了。那一天我嚇壞了,那情景我現在還能想得起來。再後來,也就是父親交出了粉絲廠,他變得輕鬆愉快了。可就是那一天母親敲折了自己的手指骨節,血通紅通紅灑在了飯桌上。血當然馬上就擦乾淨了,可是吃飯時,我老覺得血汪在桌上,我去夾菜,它就流起來。父親去世以後,我就一個人作主,偷偷把飯桌劈了生了爐子。母親知道了就發起火來,她不捨得這張紅醬漆桌子。那時我覺得她什麼都不捨得。她這性子到了後來,也就註定了要那樣……那樣死去……”抱朴說到這裡突然口吃起來,並迅速地瞥了見素一眼。見素正死死地盯住他,這會兒打斷他問:
“怎麼死的?你說下去!”
抱朴徐徐地吐氣,說:“這些你都有知道。你知道她後來是自殺了,吃了毒藥……”抱朴的臉上有了汗珠。
見素冷笑著……抱朴說下去:“那時候我剛剛四五歲。到了六七歲上,鎮子上就天天開大會了。老廟舊址上人山人海,貼近場子的牆頭上、屋頂上都臥了民兵,架了槍。鎮子內外的地主都拉到場子上鬥,到後來哪天都死人。有一天爸爸也去開會,不過不是站在臺上,是站在臺下靠前邊一點。我被媽媽打發出來看爸爸,看不見,就爬到一個牆頭上。有個民兵用槍向我瞄準,我就貼在牆上閉著眼。後來睜開眼,槍口移開了。我這才知道他是嚇唬我。我開始看爸爸,後來見拉上臺子一個長頭髮的中年人,就光看他了。那個人留了長分頭,穿了雪白的制服襯衫,鄉下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後來才知道他是一個地主的大少爺,在外面讀洋書,回來有事情,村裡人就把他逮住了──他父親跑了,正好讓他頂上。一個一個到臺上哭訴,都是哭訴他父親的。一個老婆婆穿了破衣爛衫,哭過了,一抹眼淚,突然從懷裡摸出一把錐子,向著大少爺就扎過去。臺上的幹部和民兵架住了她。又有人哭訴,完了再接上。半上午的時候,一夥人擁上臺子,每人拿一根顫顫的藤條。他們用藤條抽打他,我親眼見藤條在白襯衫上留下血印,一道一道。後來白襯衫變成紅的了。他慘叫著,我聽不清,可我看見他疼得擰動……後來他死了。我回了家,嚇得再不敢去看開會了。見素,你不知道,我現在還清清楚楚看見那紅條條,印在白襯衫上。那時候我剛六七歲,離現在快有四十年了……接上去不斷聽到這樣的議論:老隋家算不算開明士紳?民兵老在我們老宅裡轉悠。全家都在心裡嘀咕:算不算?算不算?全家沒有一個敢大聲說話的。不知怎麼我有個預感,我想早晚會不算的。見素!就在四七年的夏天晚一點,鎮上發生了那些事情……我想一想都害怕,我一次也沒有說過……也許這誰也不信──幸虧有年長的人作證──鎮史上也記下來了……那年夏天……”
抱朴仰靠在牆壁上,嘴唇有些發紫。他的兩臂抖著,這時候伸手去抱見素的胳膊。見素叫著他:“哥哥,你說吧,你說下去。”抱朴點點頭,眼睛望了望四周,又點點頭:“我說……我今夜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我什麼都要講給你聽……”
見素把胳膊從抱朴懷中抽出,坐到炕角上去。他看到哥哥也縮到炕角了,黑影裡再也看不清他的臉。
“夏天晚一點的時候,還鄉團回到鎮上了。好多人聞風就跑開了,跑到河西或者更遠的地方。趙多多跑了,四爺爺趙炳也跑了。村指導員、上邊來的幹部,都跑了。鎮上有些人沒有跑,有些人跑到半路又給截回來了。還鄉團裡有鎮上逃出去的,更多的是鎮外的人。他們由鎮上人領路,挨家認東西、找人。後來四十多個男女老少給驅趕到老廟舊址上,我也在裡邊。還鄉團的人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