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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聲音粗粗地接上喊:“說得好!再對也沒有!你要求得一點也不過分!可惜這是你的一半話!如果你全說出來,你還會要粉絲大廠,要整個窪狸鎮!你以前露過這個意思,我記住了……”
“我要粉絲大廠!我要!還是那句話,不能讓它落到老多多手裡!”
“它不是哪一個人的,窪狸鎮上如今誰有力氣把它抓到手裡,抓一輩子?沒有一個!老多多是做夢,不信看!別人也是做夢!你要奪到手裡,理由就是不能給老多多。那麼我問你見素,我親眼見到鎮上好多沒有牙的老頭子老太婆吃紅薯和麩皮做成的糰子,你發了財,會保證讓他們吃好穿好,像對待父母一樣對待他們嗎?你能不能?你快回答我吧!”
見素額頭上的汗水流出來,流到鼻子兩側。他不知所云地咕噥:“這些,這難道……”
抱朴嚴正地看著他,厲聲問:“你回答!這個絕對不能含糊。你必須說真話,哪怕只說這一遭,你說!”
見素抬起頭來:“我不能。因為鎮上的窮人太多了……”
抱朴坐下來。他捲了一支菸吸了一口,冷笑著說:“你說了真話。這有點像老隋家的人。這下子你該明白自己了,你原來比老多多好不了多少。你的能力和善心都有限,你負不了那麼多的責任。粉絲工業自古就是鎮上人的命根子,你想要它,你要得太多了……我以前對你說過,我恨自己膽子太小,白白放跑了小葵,毀了我的下半輩子;可我更恨自己不能去奪下老多多手裡的粉絲廠,把它交給鎮上人,說一聲:『快接住吧,抓緊它,上牢鎖,它是大家的,再別讓哪一個狠性子奪走。千萬!千萬!』我就在想這些。我的這些想法也許有人會嘲笑。我懷疑那些嘲笑我的人是不是真正善良的人。他們會輕輕鬆鬆嘲笑我:農民意識!平均主義!是啊,他們會這麼說。他們不知道我們老隋家的苦難史,不知道窪狸鎮人的苦難史,他們只為了快意,偽裝大度的人,有時也偽裝學者。他們如果親眼看一看老隋家是怎麼在農民式的嫉恨裡掙扎了這麼多年,就會知道老隋家人會比他們千倍萬倍地憎恨平均主義。不,不是那種主義。實在是鎮上人受的苦難太多了,實在是流的血太多了。該讓他們喘息一下了,讓他們長一長傷口。他們實在經不起強人再來搶掠他們了,他們輕易再不敢把鎮子上的好東西隨便一拱手交給哪一個人。難道不是嗎?我想來想去是這樣。苦就苦在想到這個步數,卻沒有一點膽量──膽子嚇破了,就再也長不好了嗎?我說過我羨慕你,那是真話!我真想得到你身上的另一些東西──我指的是你的勇氣,你的激情。人本來都該有這些東西,不過有人後來丟失了。這真倒黴。我就是這種倒黴的人。
“見素,人的勇氣用不到正地方去,勇氣還不如沒有。可是他覺得能夠用到正地方,就覺得勇氣不夠了。你以前說過我是個猶豫不決的人,說我這樣什麼都會耽誤了。我明白你說得對,你一下就按在了我的痛處。我常想這是人的一種病,病根太深了。我從很小就得了這病,愈來愈重,膽小怕事,從來不敢說出心裡的話;有時正說著,有人大聲對應一句,我又變得吞吞吐吐了;我不敢走到人多的熱鬧地方去,不敢大聲說話。鎮上出了什麼事,追查起來,我老覺得是我做的。我走路沒有聲音,就怕有人看見說:『看哪,他在走路!』其實誰不走路?我寧可走小路、走牆邊、穿過野地,躲避著別人。我還暗地裡觀察過,鎮子上有這種病的人絕不止我一個。老隋家的人偏多偏重,像含章,我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聽見她放聲地笑了。我好幾次試著自己根治自己的病,有一次深夜跑到河灘上,在黑影裡哈哈大笑──四周發出迴響,真痛快!我高聲地笑,病根太深了。這大概要從頭治。不過我有信心治好,我會里裡外外強壯起來,我的信心一天天大起來。”
“你最好能變得膽子大起來!”見素看著激動的哥哥,又問:“我有沒有這種病?這是『怯病』。這種病到底是怎麼得的?郭運也治不好嗎?”
抱朴點點頭:“是『怯病』。郭運當然治不好。你如果留心看一看,你會發現鎮子以外的人膽子大得多。你沒有這個病,可你有另一種病。你的病我眼下還起不出名來,可我敢肯定你有病。咱們都是病人,老隋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病。我幾十年都在設法戰勝它,默默地咬住牙抵擋著。它和我婚姻的不幸連在了一塊兒。小葵讓我又愛又怯,說起來也許沒人信。我整夜整夜地想她,想她的眼,嘴,想她的眼睫毛,想她身上的熱氣。我到現在也沒發現還有比小葵好看的女人。她的性情是天底下最好的,就那麼屈在男人懷裡,一聲不吭,高興了頂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