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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新昏昏地躺在床上,捱著他生命的最後時光。大街上的人議論紛紛。老人們互相看著說:“老怪不行了!”“還好,他沒把鎮上大權帶走!”“從今個起,咱鎮上又有權了!”……隋不召對這一件事格外重視,他找到鎮委領導要來那個印章看了良久,然後陷入沉思。他想到是那個鉛筒。他想鉛筒神秘地失蹤了,必定也與老怪有關。他狠狠地拍著腦瓜,恨自己當時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他站起身,呼喊了一聲什麼,飛速地向史迪新家跑去。
“老夥計,那個鉛筒──你不能把它也帶走啊!”隋不召跑進史迪新屋裡,對緊閉雙目的老怪喊道。
老怪史迪新微微喘息著,身邊站著伺候他的一箇中年婦女。隋不召勸婦女走開,說有個要緊事情要跟炕上的人商量。中年婦女壓低著聲音,有點像哀求說:“他聽不見了,什麼話也不會說。他快去了,你走吧,走吧,讓他最後安靜一會兒。”隋不召移動一步,但看了看老怪又站下了,對那個女人說:“不行,還是不行。我們要商量的是關乎全鎮的大事。你出去吧,只那麼一小會兒,快些吧。”女人猶豫了一瞬,走了。隋不召馬上伏到史迪新臉前,低一聲高一聲地叫著:“老夥計,快睜睜眼。你不行了嗎?看來你是要先我一步走了。你走吧,我留在鎮上也不會長久,因為咱倆是配對子的。到了那世間,咱倆還是一對子。我只求你臨走留下鉛筒。哦喲,你沒力氣張嘴了?你說不出話?你用手指指不行嗎?再不你就用眼角瞅一瞅,你怎麼樣我都會明白那個鉛筒藏在哪裡!老夥計!老夥計!”
史迪新老怪一直緊閉雙眼。隋不召住了口,他才微微閃開一條縫,看了看隋不召。“哼哼!”老怪冷笑了一聲,接上又閉了眼。
“哎呀,你還會笑!老夥計,你聽見嗎?”隋不召急得在炕下活動起來,小腿交絆著。老怪嘴角撇著,滿是藐視的冷笑。這時候中年婦女進來了,見史迪新大口吐氣,一臉的皺紋開始舒展,她兩手就在身側抖起來。史迪新的一雙手向前伸著,又壓著炕被,像是要坐起來。女人去扶他,扶不動,隋不召就把他扶起來。史迪新歪在隋不召的懷裡,淡淡地呼吸著,嘴角仍掛著藐視的微笑。後來隋不召聽到那個女人驚呼了一聲,低頭一看,藐視的微笑已經凝固在老怪的嘴角上了。
史迪新老怪的葬事遠遠比不上李其生和趙多多。因為史姓在窪狸鎮是個雜姓,本家族的人少。但窪狸鎮人樂於助人的秉性又一次表現出來,幾乎每個人家都有人去幫忙做喪事、送燒紙和香。老怪最後死在了隋不召的懷中,這事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送葬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跑前跑後的隋不召。他將抱朴和含章都叫了來,還對他們說:“給倔大叔老怪磕個頭!”人們咂著嘴,都說隋不召不是記仇的那種人。由於老怪的墓穴挖得離李其生的墳頭較近,老李家的人堅決阻止。他們說老怪是一個罕見的倔人,萬萬做不得李其生的鄰居。爭吵了半天,最後還是另選了一個地方。埋葬了老怪的當天,隋不召一個人伏在隋迎之的墳上大哭了一場,直到天黑透了才搖搖晃晃地走回來。當夜他跑到了張王氏的店裡喝得大醉,然後在街道上東倒西歪地走著。他的兩個小腿不時就交到一起,倒下來,一邊爬著一邊大罵。他罵鎮上人全是些忘恩負義的東西,忘了祖宗,忘了老船,忘了鄭和大叔。罵著罵著就喊起了行船號子,那尖尖的聲音讓人懷疑會是這麼大年紀的一個人發出來的。很多人被驚動了,走出門來看著。人們無數次見他醉酒,聽他喊行船號子,但沒有一次聽過這麼響亮、這麼動人心魄的號子聲。小孩子們對大人說:“隋爺爺唱得真好聽。”大人告訴:“那是喊號子,不是唱。”隋不召滿嘴白沫,用手一指街道兩旁的人,大喝一聲:
“你們為什麼不去闖老洋?為什麼不去?”
人們驚愕地互相看著。隋不召接上破口大罵:“真他媽的窩囊廢。一個個身強力壯,就這麼踞在街道上,給祖宗丟人!還不快上船,蘆青河漲水了,風好流好,鄭和大叔早開著船走了……啊嘿唻哉──呵呵!”他罵著,喊著,不停地摔跤子。後來抱朴聞訊趕來扶住了他,他噴著酒氣問侄子:“咱也上船嗎?”抱朴莊嚴地點點頭:“上船。”四周的人大笑起來。
抱朴扶著叔父,在大家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回去。抱朴將老人抱到炕上,又給他倒了水。抱朴知道這一回老人醉得最厲害,知道那個張王氏從來都是勸酒的好手。他讓叔父躺下休息,誰知隋不召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說讓他在這兒陪陪,說說話。抱朴只好坐下。隋不召眼睛眯著,仰著臉說:“你是老隋家的老大,你知道嗎?”抱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