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裁判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能比的。人們認為這與一族人的底氣有關。在人們的記憶中,老隋家好象就是從粉絲工業上興旺起來的,最早他們只有一個小小的作坊。到隋恆德這一代,老隋家到了最興盛的時候。他們在河兩岸擁有最大的粉絲工廠,並在南方和東北的幾個大城市裡開了粉莊和錢莊。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叫隋迎之,一個叫隋不召。兄弟兩個先在家裡跟一個老先生讀書,後來隋迎之又被送到青島讀洋書。隋不召常到碼頭上閒逛,一直逛到哥哥讀書回來。他揚言說總有一天要跟上大船到海上去。開始隋迎之不信,後來終於害怕起來,就告訴了父親。隋恆德用一片烏木板打了小兒子的掌心,小兒子搓著手,死死盯住父親。老人最後終於從這眼神上明白過來,知道管教也是枉然,說一聲“罷”,也就扔了烏木板。一天深夜颳起了大風,雷聲不絕,被驚醒的隋迎之爬起來看了看,弟弟不見了!
隋迎之為弟弟遺憾了多半輩子。父親過世後,他一個人接過了寵大的家業,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也讓孩子們讀書,也偶爾使用一下烏木板。這時候漸漸到了本世紀三四十年代,老隋家開始走下坡路了。隋迎之的結局很慘。只是在死前那一段,他才忽然羨慕起隋不召來了,但這會兒什麼都晚了……隋不召在水上飄蕩了半輩子,大哥過世的前幾年才回到鎮上。他不認得鎮子,鎮子也不認得他了。他走路晃晃蕩蕩,把窪狸鎮的街道當成船板了嗎?喝酒,酒沫子從鬍鬚上流下來,直流到褲腰上。這哪裡是老隋家的二少爺,乾瘦乾瘦,走路時兩條小腿不停地交絆,臉色蠟黃,眼珠都是灰的。他一張嘴就胡言亂語,吹得沒有邊兒,說這些年可見了大世面,駕船到了南洋、西洋,領頭的就是鄭和大叔。他嘆息道:“大叔可是個好人哪!”沒有人信他的話。他講海上生生死死的故事,倒有不少年輕人圍上聽。他說行船得按《海道針經》上來,那是一本航海的古書。年輕人不眨眼地聽,他倒哈哈大笑起來,說南海沿那些姑娘好啊……鎮上人斷定:這個人註定這輩子完了。老隋家也註定完了。
隋不召回來這一年該記入鎮史。就是這年春天,有一個巨雷竟然打中了老廟。半夜裡廟宇燒起來,全鎮人出來救火。大火映亮了整個窪狸鎮,有什麼在火裡像炮彈一樣炸著,老人們說那是和尚盛經的罈子燒碎了。古柏像是有血脈有生命的東西,在火焰裡尖聲大叫。烏鴉隨著濃煙飛到空中,懸巨鐘的木架子轟隆一聲倒塌了。除了燃燒的聲音,人們還彷彿聽到一種低沉的嗚鳴,忽高忽低,像是巨鐘的餘音,又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吹響的牛角號。令人震驚的是火焰就隨了這聲響忽高忽低。灼熱的氣流把圍上近前的人烤得大叫,火舌就像紅色的指頭一樣伸出老長,把試圖衝上去救火的人一個一個按倒。他們哼哼著,爬起來就再也不敢上前了。老老少少呆若木雞,鼻涕掛在嘴巴上。他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場大火。天放亮時老廟也正好燒完,接著大雨澆下來。雨水衝涮著灰炭,黑色的水流像濃厚的墨湯一樣在街上緩緩流動。全鎮人都沉默了,雞狗鵝鴨也緘口不語。天一黑,大家都趕緊上炕睡覺,要說話也只是互相看一眼。十天之後,有一條遠道來的船在蘆青河擱淺了。全鎮人驚慌地跑到岸邊:河心裡停了一條三桅大船。河水分明是變得淺窄了,波浪微微地拍打著堤岸,很像是打著告別的手勢。大家幫著拽那條大船了。
後來終於又有了第二條、第三條船擱淺。令人恐懼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河水越來越窄,最後是進不來船了。人們眼瞅著一個大碼頭在慢慢幹廢。
整個鎮子都變得懶洋洋的。隋不召在街上躥著,一對小灰眼珠流露出深深的悲哀。隋迎之的頭髮花了,常常嘆氣。粉絲工業特別賴水,河水淺下去,就不得不停下幾個磨屋。最讓他憂慮的還有世事的變遷,一顆心像被什麼日夜絞擰著。至於這個從大海上歸來的兄弟,也愈來愈令他傷心失望。有一次幾個女工抬著一籮溼粉絲去曬粉場上,扔下籮筐就慌張地跑回來,說今天無論如何也曬不得粉絲了。隋迎之搞不明白,親自到場上看了看。原來是隋不召一絲不怪地仰躺在細細的白沙上,舒服地曬著太陽。
隋迎之的大兒子隋抱朴當時已經長得天真可愛,到處跑動,人們見了都說:“老隋家的又一棵旺苗。”隋不召也特別喜歡這個侄子,常常把他扛在肩頭上。他們最常去的就是那個幹廢的碼頭,望著變窄了的河道講一些船上的故事。抱朴慢慢長高了,長得挺拔俊逸,隋不召不得不把他從肩上放下來,又去扛小侄子見素。抱朴這時候已經很懂些事情了,父親懸腕為他書下幾個大字: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他希望兒子將其當成座右銘。抱朴恭恭敬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