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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瞟了一眼我面上的神色,大約心領神會我不願談論當初的過往,便只善解人意咳了兩聲,沒再多問。
折顏說他需花些時日來除這眼睛上的一些濁氣,除盡了再與我換眼。我欣然允之,順便從他後山中扛了幾缸子酒,騰上雲頭回了青丘。
如此又是幾日醉生夢死。我囑咐迷谷幫我留意著九重天上太子側妃的動向,且近日青丘閉谷,我誰也不見。
折顏釀的酒,其段數果然不知比迷谷私藏的高過幾重山,昨日竟醉得吐了膽汁,頭也疼得幾欲拿把劍沿著額角從左到右穿過去。但這麼挺好,一閉眼就天旋地轉的,便再沒什麼空閒去想旁的事了。
迷谷勸我緩一緩,好歹閒個一兩日莫再酗酒,多加保重。
可此次與我以往傷情都十分不同,一日不醉便無法成眠。
我醉得狠了便什麼也不曉得,但醉得不狠時,隱約記得迷谷常來同我說說話。他說了許多話,大多是些無關緊要之事。有兩樁我記得清楚些,一樁是九重天上我著他多留意的那位太子側妃不曉得受了什麼刺激,終於悟了,向天君呈了書,甘願脫出天族的仙籍,到若水之濱一面修行一面守東皇鍾。天君感念其善德,遂準了。一樁是下凡世歷劫的太子夜華,本應喝了忘川水什麼都記不得的,卻篤信鬼神,窮其一生追尋青丘仙境,雖官至宰相然終身未娶,二十七歲鬱郁病卒,遺言命其家僕將屍首燒成一團灰,和著貼身帶的一個珠串合葬。
我不曉得迷谷說這樁事時我是不是灑了兩滴淚。若我當真灑了這麼兩滴淚,又是為什麼灑的呢?我喝得多了,腦子轉不快,想不大明白。
也不曉得過了幾日,迷谷急匆匆踏進狐狸洞,來傳話給我。說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夜華君,已在青丘谷口等了七日,想要見我。
迷谷說他守著我這個做姑姑的下給他的令,不敢放任何人進來,即便是夜華他也不敢放進來。但七日已過,夜華沒有半分要走的跡象,他做不得主,於是只好進來通傳我,看看我的意思。
我幾天沒轉的腦子終於轉起來。
哦,夜華他在凡世時二十七歲便病卒了,兩把黃土一埋,自然要回歸正位。
不曉得怎麼,心中突然一陣痛似一陣。我壓著心口順了桌腿軟下去,迷谷要來扶,我沒讓他扶。
靠著桌腿望了一會兒房梁。我想見見夜華。
我想問問他三百年前,果然是因素錦背叛他嫁給了天君,他傷情傷得狠了,才一狠之下取了化做個凡人的我?
他可是真心愛上的我?他在天宮冷落我的那三年,可是為了我好?他愛著我的時候,是不是還愛著素錦?倘若是愛著的,那愛有多深?若我不是被誆著跳下了誅仙台,他是不是就會心甘情願娶了素錦?他如今對我這樣深情的模樣,是否全因了心中三百年前的悔恨?
越想越不能繼續想下去。我用手捂住眼睛,水澤大片大片從指縫中漫出去。若他說是呢?他全部都說是呢?
我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動手殺了他。
迷谷在一旁擔憂道:“姑姑,是見,還是不見呢?”
我長吸一口氣,道:“不見。跟他說,讓他再不要到青丘來了。我明日便去找天君退婚。”
良久,迷谷回來,在一旁默了一會兒,道:“太子殿下他,臉色十分不好。他在谷口站的這七日,一步也沒挪過地方。”
我瞟了他一眼,灌了口酒,沒答話。
他磨磨蹭蹭道:“太子殿下他託我帶句話給姑姑你。他想問問你,你當初說,若他在凡界惹了桃花,便將他綁回青丘來鎖著。縱然他在凡界除開撿了個同你做凡人時一般模樣的侍女回家,伺候他病中的母親外,半朵桃花也沒招惹過,你當初許給他的這句話,卻還算數不算數?”
我一個酒罈子摔出去,失聲道:“不算數,什麼鬼話統統不算數,滾,你讓他滾,我半點都不想看到他。”
我心中卻悲哀地曉得,自己不是不想見到他。只是心中梗著這一個結,不知道如何來見他。
第二日我並未上九重天去退婚。只覺得先姑且拖著罷,等哪日有心情再去。但短期內,怕是難得會有這個心情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迷谷說夜華他仍在谷口立著,沒挪一絲地方。我同他說,若他再提起夜華這個名字,便將他打回原形再去當個萬兒八千年的迷谷樹,他才終於住了口。
我已不再怎麼喝酒。因自從曉得夜華在青丘外頭立著時,我喝酒每每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傷情,越傷情越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