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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去了龔府,娘將嬰孩冬天用的黃棉襖都趕製好了。穿針笑起來:“線兒的肚子才六個多月呢,看娘急的。等孩子生下來趕製,也不遲。”
龔母面色有點肅然,教導穿針:“但凡女人生產期一到,孃家就派舅老爺抬了做好的小衣服催生去,這衣服越多,扔得越厚實,滾到產婆娘旁邊,大胖小子便出來了。”
慶洛聽了笑得直嚷肚子疼,穿針與龔母開懷而笑,滿屋子都是笑聲。
這時,傭人從天井方向跑進來:“娘娘,老夫人,宮裡來人了!”
穿針吃驚,連忙扶了龔母出屋,天井裡,一宮裡的嬤嬤朝著她們行了禮:“啟稟珉妃娘娘,蕊嬪突然見紅,嚷嚷著要見你們。皇后允了,馬車候在外頭呢。”
龔母臉色大變,手腳發起抖來:“見紅……怎麼會呢?老天爺呀!”
穿針鎮定下來,安慰龔母:“線兒不會有事的,宮裡有最好的御醫,娘,我們一起去宮裡。”
龔母已經控制不住地哭起來。
玉娉婷 世事茫茫難自料(二)
在裡堂閉目養神的龔父也跑了出來,跺腳道:“哭有什麼用,快去啊!”
因只允許女眷進入,穿針帶了龔母直奔皇宮。進得宮裡,步輦抬著她們快走,龔母一心記掛著引線,惶惶然地面對著連綿不斷的殿廡樓閣,嘮叨著:“針兒,怎麼還沒到呢?這皇宮,路又長,走都走不完,線兒有事,叫個御醫費時辰……。”
引線的瑤華宮就在前面,穿針扶著龔母剛進院門,就聽見殿內一陣陣悽慘的叫聲。龔母聽出是引線的聲音,兩眼發黑,頓時癱倒在地。
“線兒啊——”龔母哀號出聲。待在殿外的嬤嬤、宮女見是珉妃,慌忙將龔母扶去坐定,穿針直往裡面闖,簾外的兩名宮女急忙將她攔住了。
“娘娘,使不得,接生婆也在裡面。皇后有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入。”
穿針急得五內俱焚,直喚著線兒。裡面的引線停止了悽叫,痛苦地呻吟著,用近似低沉而沙啞的聲音,憤恨地吼道:“他們要殺我的孩子,姐,他們要殺我的孩子……”那吼聲鐘鼓般敲擊著穿針的神經,痛得她哭不出聲。
一名嬤嬤提了木桶從裡面出來,整桶水如胭脂粉掉進染缸裡,那鮮紅的顏色明晃晃地閃動,燻得穿針一陣暈眩。她的身子無力地靠在石柱旁,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那日,宏大沉重的鐘聲轟鳴不斷,穿越大漆斑駁的紅色宮牆,悠悠傳向四面八方。京城的郊外,勞作的農人抬起頭,又默默有條不紊地翻地收麥。甚至城頭守衛的老卒,也只是對著皇宮方向漫不經心瞥上一眼,繼續朝進出的人流吆喝。
引線靜靜地躺在瑤華宮裡,慘白的臉上沒了以前的光澤,雙眼空洞,無望地定在錦繡幔幃上,整個人就像雨打霜凍後殘敗的花,連絲生氣都沒有。
眼淚已乾涸,手指間遍佈因扳床欞而磨出的血痕,然,一切都於事無補。她的孩子,在還沒嚐到降臨人間的甘甜,就被生生夭折在孃的肚子裡。就如活活在心頭剜了一塊肉,除了悽絕的痛,整個身心都隨那小生命遠逝了。
那個襄芍藥花瓣的玉色夾紗枕已經不在,那是她最珍愛的東西,無數次她聞著花香一飄入夢,奉旨調查此事的宮人卻在裡面找到了毒花——胡蘭。無香便是有香,那似蘭似花的瓣葉由胡人傳入中原,香氣清淡得讓人喪失警惕。聞者傷其內腹,毒氣久俳難除,小小的胎兒怎經受得住?此花向來是宮中禁花,引線更是從未見過胡蘭,紗枕卻是她親做親繡。
宮裡人都認定其責在她,冤枉不了別人。唯她明白,自己縱是百倍提防,一萬個小心,絕不會懷疑到紗枕上。究竟是自己太年輕,還是閱歷不深,她終究敵不過……於是,唇上漸漸浮起一絲悽楚的冷笑,一抹淚水再次從眼角滾滾而出。
龔母和穿針都回去了,是她勸她們走的。當一切皆被掏空,唯有親情最寶貴——她現在才明白。可她不願看見眼前哀傷的臉,更多的,她朝著穿針還能說什麼?她要安靜,她疲倦不堪,她要睡去。滿殿的燭花猶如她零落的心,醒來時,慘烈的痛如潮如水,紛至沓來,她只有咬牙默默忍受。
一道頎長的身影烙在幔帳上,她轉過頭去,肖沐無聲地站在面前,依然氣度從容。
“皇上也來可憐臣妾了?”她沙啞著聲音,轉臉不去看他。
他沉痛地嘆了口氣,聲音幽怨的:“可惜啊,是個成型的男嬰……朕已下旨厚葬。”
引線的眼睫劇烈地抖動,她勉強咬牙,唇上浮上了一絲陰陰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