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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一色紅鬃烈馬,擁著幾輛鐵皮輅車,滿臉笑容的柬國皇帝夜毅朝人們揮手示意。僅僅是那隆隆如戰鼓般整齊的馬蹄聲,便激起人們一片喝彩,官道兩旁響徹了“吾皇萬歲!”、“太子殿下千歲!”的歡呼聲。
夜秋睿舉起手中的大槊,金暉下,大槊大開大闔,每一個起落,必定掀起一片驚歎。他們的戰車駛向皇宮,他的眼光卻飄往晉王府方向。景辛宮殘留的菸灰依然朝空中嫋嫋升騰,那深褐色的煙氣如同枯發的老人,徘徊著漸行漸遠。
他斂起了眉頭,臉上是略略的凝重。他收起目光,只是淡淡掃向兩邊朝他歡呼致意的人群,驀然地,他淺黑的眼眸彷彿被什麼觸了一下,很快的,他朝著那裡端凝不動,緊抿的雙唇列出一條驚喜的縫。
綽動的人群中映出穿針清淺的眉目,凝脂般的肌膚,眼裡籠著一層薄薄的似無微有的笑。她平靜地站著望定他,素色的身影在滿天風絮裡縹緲如煙。
夜秋睿飛身下馬,徑直走向她,周圍的人聲鼎沸聲全部停止了。他走到她的面前,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另一隻輕輕劃過她額前凌亂的發縷,手指觸著她的肌膚,溫溫的暖。於是,他緊抿的唇角現出一個愉悅的淺笑。
“你在等我嗎?我就說過,你我之間的塵緣,不是想斷就能斷的。”
那樣淺淺的笑,如春風盪漾楊柳點水。也就在這瞬息之間,一道寒光向他逼近,穿針手中的尖刀正刺向夜秋睿的喉頭。夜秋睿驚了驚,用迅雷之勢往後側讓了讓,穿針撲了個空,另一刀又近乎兇猛地刺來。
人群一陣驚呼。夜秋睿下意識地反手揪住了穿針的手腕,穿針的手一軟,刺刀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要殺了你!”
夜秋睿用力雖然不大,穿針卻掙脫不得了。兩次猛擊,雖是帶著滿腔仇恨而去,卻已氣力不濟。她只能徒勞地掙扎著,叫喊著,失敗是如此之快,新一輪的仇恨再次淹沒了她。
坐在輅車裡的夜毅駭得出了一身冷汗:“快抓住她!”
兩邊的柬軍一擁而上,迅速地將穿針束縛住了。
夜秋睿彎身撿起刺刀,略微端詳,搖頭輕笑:“穿針,你是殺不著我的。”笑過之後,眼裡有一剎那的黯然。
翼國曆一百一十七年,五月初的申時,柬國皇帝的兵馬載著一名半途女刺客,浩浩蕩蕩開進了肖沐的皇宮。
車馬儀仗到得鐘鼎廣場,夜毅下了輅車,但見晴空萬里,琉璃大瓦在絢爛的陽光下一片金紅,粗玉大磚鋪成的廣場上,垂柳成行,遍地奇花異草,舞絮飛花瀰漫了天空,竟使這片雄峻恢弘的宮殿有了幾分仙山縹緲的感覺。夜毅心神盪漾,高聲唸誦:“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飛飛霏霏,柳絮如斯!”吟罷,一聲讚歎,“宮柳風雪,無愧翼王朝美景也!”
夜毅雄心陡長,大踏步朝正殿方向走。拾漢白玉臺階而上,排排雕窗大開,滿眼的是孤冷的璨金顏色。走向正上方的雕龍寶座,靴聲喀嚓,在空蕩的殿樑上空迴盪。夜毅坐了上去,雙手扶住龍柄,滿足而舒心地笑起來。
鋪金地磚光滑可鑑,從外面映出一抹遲緩卻又纖小的身影,那身影無聲無息地飄過來,夜毅知道是誰,大加讚許道:“這次攻翼計劃有皇妹的功勞,皇妹想挑哪宮住下,隨便挑。”
柬國的長公主,穿針眼裡的南宮老夫人,寬袖繁複的織金雲霞禮服,頭上珠翠雲片滾滾與墜,夏日裡嚴整的裝扮,額頭上竟連一絲汗都沒有。長公主微微揚起臉,看不出神情:“該做的我已做了,我還是想回柬國去,住在那裡舒坦。”
“這片土地遲早也是柬國的。”夜毅哈哈大笑,接著話鋒一轉,“是因為霜兒嗎?”
長公主嘆了口氣,聲音輕弱,像是倦怠了:“如今霜兒已死,柬軍進駐京城,我這把老骨頭不用當什麼南宮老夫人了……”她苦笑,雙眼遮掩在睫下,“我為夜家做得已經夠多了。”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你也很久沒回自己的家,你愛幹嗎就幹嗎去吧。”對這皇妹,夜毅也有幾分不忍。這仗還要繼續打,肖彥指不定何時會捲土重來,女人在身邊礙手礙腳的,於是隨意地揮了揮手。
長公主的心隨了夜毅的動作,驟然地沉了下去。只覺得絲絲冷意從腳底瀰漫到周身,連同魂魄也變冷了。為了戰爭,十幾年來,她喪夫失子,如今連唯一的女兒也不在了。為了夜家抽盡最後一根絲,到頭來,自己想要的原是不多,一所庭院,一串佛珠,平靜中寂寞以終老。
她很想這麼快就離開,卻也沒忘記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