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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等人棄眾逃命,事後害怕倭人親眷怪罪,便詐稱遇上颶風,船毀人亡。他們不說,我也無心誇耀。唉,你不知道,那一股倭寇固然敗亡,隨船擄來的百姓也落海喪生,沒活幾人……〃說到這裡,他忽地住口,望著廳外沉沉夜色,長嘆了一口氣。
陸漸也是發呆,尋思倭寇與被擄百姓同乘一船,是殺是救,端的為難,換了自己,決不能如谷縝一般果決。驀然間,他望著谷縝,忽覺眼前之人,竟有幾分陌生起來。
此時魚傳端來飯菜,寥寥幾盤,卻是糟鰣魚、燜火腿、紅腐乳,另有兩般果子。谷縝笑道:〃我飲食但求方便,你莫嫌寒磣,將就一二。〃陸漸笑道:〃我小時候常常捱餓,便是這些飯菜,做夢也吃不到的。〃他本就餓了,當下盛了飯,狼吞虎嚥。
谷縝望著陸漸,忽有些悶悶不樂,放下筷子,斟一碗酒,喝一碗,再斟一碗,如此連喝三碗,方才舉筷進食。
用罷飯,鴻書正好捧來兩付鎧甲,均是哨官服色,另有兩口腰刀,陸漸忍不住問道:〃這些值多少銀子?〃鴻書應道:〃每副三百兩,賣家與我相熟,故而甲冑之外,奉送兩把腰刀。〃
陸漸啼笑皆非,搖頭道:〃這些官軍好不荒唐,難怪盡打敗仗!〃谷縝見他忿忿不平,暗自好笑,說道:〃他們若不荒唐,便不叫官軍了。〃
兩人換甲挎刀,信步出門。路上只見人馬銜枚,往來無聲,長街漆黑,火光飄忽,遠遠聽著戰靴霍霍有聲,時來時去。
兩人混在一隊士兵後面,來到三山門外。但見內城與外郭之間,搭著一座十丈木臺,四周堆滿柴草,不知有何用途。
二人溜上城樓,沿著城牆,正一溜兒架著數十尊火炮,垛箭鳥銃弓箭。軍士搬運器具,悄然來去,間或幾聲低語,被狂風一卷,倏爾散去。
兩人職銜不低,站在那裡,尋常士兵均不敢問。陸漸為這氣氛所奪,正自出神,忽被谷縝拽入譙樓,爬到頂層。谷縝解下一副鉤撓,飛掛樓簷,翻身上了瓦面。陸漸也縱身掠上,吃驚道:〃你做什麼?〃谷縝笑道:〃登高望遠,看場好戲。〃
陸漸愣了愣,舉目眺去,明月西落,曉星漸沉,長風東來,卷得人衣發飛卷,肌膚生寒。這裡已是南京絕頂,夜色未闌,萬戶蕭索;大江東去,破開沉沉夜色;鐘山疊嶂,於天地間分外蒼莽。
忽聽人語傳來,低頭望去,幾名軍士扛著一乘步輦來到城頭,沈舟虛坐在輦上,手拈羽扇,指點遠方,胡宗憲隨在一旁,容色冷峻,不住頷首。
陸漸恍然道:〃胡宗憲沒有出城?〃谷縝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所謂胡宗憲出城,不過是沈瘸子的詭計。〃說到這裡,他盯著沈舟虛,流露深切恨意。
〃谷縝。〃陸漸忍不住道:〃你和沈舟虛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恨?〃谷縝皺了皺眉,寂然半晌,徐徐道:〃那個商清影,你見過麼?〃陸漸道:〃見過。〃谷縝吐了一口氣,一字字道:〃她是我生身母親。〃
陸漸不覺目定口呆,回想起來,那晚在佛堂前,谷縝說得那番話,分明就是怨怪商清影拋棄自己,而他口中的〃臭婆娘〃,也必是那婦人無疑了。
霎時間,陸漸心內眾多疑惑豁然貫通,但見谷縝低頭不語,欲要勸說幾句,卻又自恨口拙,想不出精當的話來,二人一時沉默下去,唯有罡風呼嘯,掠身而過。
驀然間,那木臺下火苗一躥,騰起燒了起來,外郭上響起一陣喧譁,伴著叫聲,木臺漸被火焰吞沒,火光燭天,十里可見。
陸漸甚是奇怪,轉頭望去,城中起了五六處火頭,不覺吃驚道:〃怎麼回事?〃谷縝道:〃火是沈舟虛放的,汪直在城外,瞧見火起,聽見喊聲,必然以為徐海在奪取城門……〃
忽聽轟隆一聲,吊橋放下,城門洞開,城頭喊聲更急。
城郊黑沉沉的,悄無動靜,忽地火光一閃,亮起一點火把,黯若螢火,跳動幾下,便如瘟疫蔓延,滿山遍野湧起火光,密如繁星,匯聚成流,向著城中蜿蜒淌來。
〃這麼多人?〃陸漸瞧得倒吸一口冷氣。谷縝也覺驚訝:〃麻煩大了,倭寇人數向不滿千,這裡看來,來者何止萬人?〃舉目望去,只見沈、胡二人神色凝重,附耳交談,不由心中快意:〃沈瘸子設的狐狸套,卻來了一頭餓獅子,不,嘿嘿,一頭大象才是,妙極,妙極,瞧是你捉它,還是它吃你?〃
那火流壓地而來,隨風傳來倭寇咆哮吼叫之聲,初如松濤起伏,漸有山崩海裂之勢。城頭明軍無不變色,兩股戰戰,立足不穩。
火光越近,當先倭寇面目可辨,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