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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對準窯口,人站進鐵桶裡後,絞車還須把鐵桶往上提一下。人和鐵桶上升的一剎那,周水明想到了在書上看到的西方世界處死人犯的一種刑罰,絞刑。輪到他上“絞刑”時,他有些害怕似的,謊稱忘了一件事,快步向住處走去。手握短把兒鋼絲鞭的監工以為他真的害怕了,罵了他的媽,命他回來。他聽見了監工罵他,罵他什麼都顧不得了,舉著一隻手說,馬上就來。他是不放心自己小手包兒裡的那幾樣東西。他雖然把小手包兒裹在編織袋裡,並蓋在被子下面,還是覺得不夠保險。從窯下出來的窯工看到他的被子比較乾淨,說不定會蓋他的被子,把他的被子一掀開,編織袋就會露出來。那人的手若再賤一些,把編織袋一抖落,就全部壞菜。他的小包兒裡是沒有官印,但每樣東西似乎都打有他身份的印跡,都有可能使他暴露身份。趁宿舍裡沒別的人,他趕緊把小手包兒開啟,取出記者證和身份證,還從錢包裡取出大面額的票子,裝進貼身的口袋裡。手機和採訪本不能往窯下帶,除了攜帶不方便,幹起活兒來水一身,汗一身,東西很快就會壞掉。他把手機、採訪本等仍舊放在小包兒裡,用被子捲上,外面套上編織袋。
監工大概等不及了,這回罵了他的奶奶,邊罵邊向宿舍走來。
周水明把編織袋放到牆角暗處,趕緊從宿舍裡走出來。監工罵了他的奶奶,他卻連聲說:“謝謝!謝謝!”
監工說:“卸你奶奶的大腿,把你奶奶大卸八塊!我看你個狗日的找抽呢!”
監工手裡的鋼絲鞭抖動著,紮好了抽人的架勢。周水明知道,這種鋼絲鞭是用廢舊鋼絲繩截斷做成的,殺傷力非常強,恐怕不亞於一把戰刀。如果用鋼絲鞭對一棵桐樹條子抽去,桐樹條子會被攔腰斬為兩截。鋼絲鞭要是抽在人腿上呢?人的腿也會筋斷骨頭折。周水明害怕了,臉上黃蠟蠟的。他繞過監工,小跑著到了窯口,跨進大鐵桶裡。鐵桶裡已經有了一個人,是李正東。鐵桶被吊得懸空時,李正東嚇得蹲下身子,一隻手死死地抓著桶沿。看來李正東以前真的沒下過煤窯。他對李正東說,手不能抓在那裡,桶沿碰了窯壁,會把手指碰斷。李正東趕緊把手收了回來。這個煤窯是豎井開採,井筒子是用扣成方框的木頭砌成的。周水明擰亮礦燈,照著井壁。燈光像一支筆,快速向井下畫去。木頭縫裡有漉漉的滲水,木頭都變成了溼滑的明明的黑色,他的“筆”不能在井壁上留下任何痕跡。他想仰起臉看一看,井口上面的天空是怎樣消失的,但他已抬不起頭來。鐵桶越往下沉,井筒裡的淋水越大,水塊子啪啪地砸在他的柳條帽上,把他壓制住了。別看水是軟的,有了一定的落差和落速,水也會變得很有硬度,要是直接砸在人臉上,會把人的臉皮砸腫的。不知鐵桶在井筒裡下沉了多長時間,周水明覺得下面一震,一硬,同時有人喝了一聲:“滾下來!”他知道這是到底了。
李正東還蜷縮在鐵桶裡,身子簌簌地抖成一團。周水明拉了他一把,說:“出來吧,到了。”
在周水明拉李正東的胳膊時,李正東也抓住了周水明的胳膊,再也捨不得鬆開。李正東的抓法像落水的人抓住救生的人一樣,抓得緊張,用力,把周水明的胳膊都抓疼了。周水明見李正東的礦燈還黑著,問他:“你知道礦燈從哪兒開啟嗎?”
李正東搖搖頭,目光驚恐。
周水明把李正東的礦燈拿過來,摸著燈頭一側一個像女人奶頭的鈕子說:“這是開關,一擰就開了。”他把鈕子一擰,燈光果然呼地放射出來。
幾隻黑手伸過來,朝周水明和李正東臉上脖子裡亂摸,有人說:“又來了兩隻小嫩公雞兒!”黑手一摸,周水明、李正東的臉和脖子就黑了。還有一個窯工,從後面雙手摟住了周水明的腰,對著周水明的屁股一下一下猛烈撞擊,一邊撞擊,一邊喊著:“我操,我操!”這樣的事情周水明在大礦的井下也經歷過,井下的黑臉看到剛下井的白臉,總願意想到女人,願意跟白臉人鬧一鬧。周水明把手拐到後面,推著後面的人,說“別鬧別鬧”。後面的人說:“幹嗎不鬧,不鬧你就不會生孩子!”說著又鬧了一下狠的,把周水明鬧得幾乎趴倒在地上。
監工隨後下來了,派給周水明和李正東的活兒是運煤。運煤的工具,是一個鐵架子,下面裝著四個膠皮軲轆,上面放著一隻荊條編的、用來盛煤的長方形筐頭子。鐵架子前面拴著一掛類似牲口拉車用的繩套,人把繩套斜著套在肩膀上,拉動拖車,從掌子面往窯底運煤。周水明拉著一輛拖車往掌子面走,見巷道又窄又低,上面和兩邊的石頭齜牙咧嘴,支護很少。底板又是水又是煤泥,一踩一呱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