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過十一人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騎到得意處,突然把車龍頭丟了,雙臂展開,望著旱藍的天空,跟一隻要飛起來的鳥似的,太陽打在他的臉上、身上,說不出的光彩逼人!
就在這時,炮樓裡鑽出來個穿皮靴的老鬼子,衝腳踏車大叫一聲,那娃娃兵猛地剎了車,跳下來啪的一個立正。老鬼子把渡江一把揪到跟前,又一掌推出去,渡江噗地摔倒了,只覺得脖子一痛,吊在胸口的護身符已經攥在了老鬼子手中。老鬼子並不算太老,只是看起來年齡最大,鼻下一撮黑鬍子,大概是副隊長或者是軍曹。老鬼子又衝翻譯官和湯會長叫了一大通,那兩個人自然點頭哈腰,渡江只聽懂了一句:“是大大的良民。”老鬼子臉上的殺氣收了一點點。
法事就是在院子裡做的。炸死的渡邊小隊長和另一個鬼子都裹在白床單裡,用兩塊門板從昏暗的小屋抬出來,散發著刺鼻的腐爛味。蒼蠅嗡嗡地撲過來,兵們不停地揮手去驅趕。院子裡的馬和豬忽然叫起來,在那一小會兒時間裡,渡江弄不清自己要超度的,是兩個人,還是兩頭畜生呢?他把竹籃放在小隊長的腳當頭,念往生咒的時候,日本兵就站在他後邊。渡江嚴肅、虔誠,念得很小聲,即便是湯會長,也未必能聽明白。他反覆唸的卻不是往生咒,而是隻有八個字:
善有善報,
惡有惡報。
念得口乾舌燥後,渡江最後唱了一句:“阿彌陀佛!”眾鬼子也一齊唱:“阿彌陀佛……”
渡江端起竹籃,把手悄悄伸進籃底拉了導火索。他心情變得特別的平靜,如在一場盛典後履行最後的儀式。他轉身把竹籃捧給了老鬼子。“然後,拔腿就跑。”這是先前那隊長的話。渡江早瞄準了一個地方,兩三步外,馬槽的背後。就在這時,老鬼子接過竹籃,發了發愣,轉手遞給了那騎車的娃娃兵。娃娃兵接過籃子,朝渡江笑了笑,看起來依然有些靦腆,圓眼鏡上陽光閃爍了一下。渡江血湧上來,腦子裡嗡的一聲,他想也沒想,衝上去,奪過籃子,使出吃奶的勁,把它扔了出去。籃子正好扔在馬槽後,劇烈的爆炸聲和著東洋馬的咴兒咴兒慘叫,棚頂炸穿了,草料呼嘯著衝上天去,再紛紛揚揚地飄下來……所有的鬼子都呆了,包括早有預備的湯會長。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娃娃兵,他大罵了聲什麼,撲過去把渡江撲倒在地上,嗖地從屁股上拔出刺刀來,在渡江的臉上,身上,任何地方,發瘋一般地戳著!他一邊戳著,一邊用奶聲奶氣的聲音罵,就罵一個詞,重複地罵著一個詞!而他身手的確非常的敏捷,刺刀如急雨,渡江全身開花,瞬息之間成了血人了。
接著是一聲槍響,翻譯官把湯會長的腦袋打爛了。
槍聲大作,游擊隊和民兵風一般撲進來,把炮樓全端了。
十五
渡江和尚即馬稻兒,眼見是活不成了,游擊隊的人把他抬到鎮上一家藥房裡,卸了門板長躺著。還把他的腳踏車也架來了,和門板橫著放一塊。擁來很多看熱鬧的人,一些是來看“殺鬼子的和尚”,一些是來看“殺人的和尚”,都說他了不得,藥房的櫃檯都快擠垮了。隊長,就是先前跟稻兒打交道的那個人,跪在床頭拿一塊溼毛巾在稻兒臉上輕輕揩,讓他的嘴和鼻孔能從血跡中露出來。稻兒想說話,一口氣微微吹在隊長的手上。隊長說:“說吧,慢慢說。”稻兒說:“那個馬翻譯官,還在吧?”隊長說:“還在……不過,他不姓馬。”稻兒說:“叫他來。”翻譯官很快就被押解過來,屁股上吃了一腳,撲通跪在床頭前。稻兒的眼睛被血糊滿了,看不見他。稻兒說:“小鬼子刺我的時候,罵的什麼呢?”翻譯官愣了愣,不說話。隊長低喝道:“說。”翻譯官牙縫裡吐出三個字:“支那豬。”
稻兒的呼吸一陣急促,胸口劇烈起伏。隊長叫了聲:“小師父?”半晌,稻兒終於吐出一口氣,圍觀者都聽清了他低微的聲音:“他們為啥就從不怕報應?”眾人一片啞寂,稻兒嘴裡咕噥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藥鋪外突然騰起一片麻雀,有力地叫著,滿天響。隊長輕輕喚了聲:“小師父。”稻兒已死了。
後來,稻兒的臉被清水洗淨了,蒼白的臉上雖然留著刀口子,隊長卻驚訝地發現,這個小和尚是非常的秀氣和漂亮,極長的睫毛,精巧的鼻子,撅起的嘴巴,簡直就像一個還沒出閣的閨女。然而,稻兒已死了,他表情中凝固的不安與困惑,讓隊長的心感到發痛和發顫。
就在這時,有個十六七歲的閨女,提把大剪刀,從密密麻麻的人群裡擠進來,湊近稻兒看了又看,又湊近腳踏車看了又看,就像在聞著兩朵花。她忽然回頭叫:“爹,他像不像俺哥哥呢?”